咸安宫,客氏小心翼翼观察手中桑葚,送服口中,只觉得周身舒泰。
魏忠贤笑着说:“这刘朝也算没白死。”
客氏闭目回味良久,不快瞥一眼魏忠贤:“提他作甚?还是那些有学问的人会揣摩仙家心意,我这儿刚刚服软,仙家那边就有赏赐,看来仙家不难伺候。”
“还是夫人圣明,弃虚名而享实利,这古往今来能像夫人这样有决断的人真没几个。鸟为食亡,为虚名而死的大丈夫数不尽数,说到底还是夫人厉害,比咱有决断。”
魏忠贤说着恭维话,心里头想的却是天关内那葱葱郁郁一大片的桑园,这种东西其实那就那么一回事儿,说珍贵还真就珍贵的不得了,说不珍贵,就是仙家下嘴的零食。
“你也别尽说好话,赶紧去仙家那里走动走动,我去看看天家。这些灵果,还是看在天家颜面上赐下的,天家的荣宠才是你我的根基呀。”
客氏又取一枚桑葚,细细品尝其中滋味,魏忠贤只好告辞。
至于一大早来咸安宫请安、报功的南海子净军提督刘朝,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离开咸安宫,去司礼监补充逮捕李乾手续批文时,必然要经过天门。沿着白色云雾墙行走时,刘朝反应不及,就被张平安一把拉扯到浓雾之中,死的不能再死。
魏忠贤带着今日的牛羊马鹿送入天关时,卢象升也才从皇帝那里回来,将韩秀娥的私信转交给张平安。
张平安看到皇后的亲笔所书四个字,面露讽笑却是不语,揉成一团丢入草丛中,不多时就被腐化成灰尘。
今日,吕维再次开始造砖,为搭建房屋做准备。
五六个人一起动手,做着一块块儿泥砖坯子,脚下的土仿佛永远都掏不空,一块块的泥砖拍打成型,阳光曝晒下迅速干透。
魏忠贤看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告辞离去。
歇息时,吕维登上天关楼阁,目光直直延伸,就能看到乾清宫正南面的三大殿施工队伍正井然有序的工作。
工地中可见明黄伞盖,说明天启皇帝这时候就在第一线监工。
皇帝好几天没来,也再没多余的动作,让吕维有些不适应,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心中隐隐有些不妥当,就像政务这东西,起初只是兼并僧录司、道录司的职权,自己也觉得弄死京中僧道、相关人士万余……多多少少有一点内疚,应该出手抹平后遗症,起码不能生出波动来,免得背上个妖道、邪魔的帽子。
这个头儿一开,各种各样的政务文件就送到自己桌前,让自己批示。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从未体验过,很不错,似乎世界围绕着自己旋转,自己就好像是黑暗中唯一的烛火。
可是呢,这管的事情越多,范围就越宽,又牵扯到朝廷的烂泥坑里去了。这无异于大明朝廷又多了个决策中心,政出两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施政权貌似是直接抢来、霸占的,也是天启退让分割的。
这个过程里,天启究竟怎么想的?
吕维不认为比拼权术、用人之道方面自己比天启厉害。人家打小接受的就是储君教育,心肠黑着呢,哪是好对付的?
皇极殿工地,黄伞盖下,天启正专心摆弄他的模型,一座他亲手制作的等比例尺乾清宫模型。
王恭厂大爆炸时,乾清宫有部分坍塌,但关键的主梁结构完好,重新加铺木椽、琉璃瓦就能很快修复。不像三大殿重建工程,是从一堆灰烬上重头在建。
嘉靖年间三大殿被雷火焚烧,重建后在万历年间又被雷火烧掉,就三大殿的重建一事,在万历一朝没少扯皮。
这关系着朝廷颜面,更能直接的让皇帝感受到自己脸面……没有三大殿,就没合适的地方举行三年一次的大朝会;没有三大殿,很多皇家仪式只能缩水处理,在偏僻宫殿中凑合着弄。
重要的还是朝会,乾清宫是寝宫,不是朝臣集合起来早朝议事、办公的地方。
所以过去很多年里,每到三年一次的朝野百官集合的大朝会时,大明的君臣要么在端门进行御前会议,要么在承天门举行,大片的公卿百官晒在太阳底下,非常非常的不体面。
所以大朝会时,皇帝的面皮自然不是很好,这也是万历中后期不举行大朝会的原因之一。
魏忠贤赶来,凑到天启身边时,就听天启直问:“今早刘朝让张平安杀了?”
“回万岁爷,有这么一回事儿,刘朝去司礼监的路上,不知是失足还是怎么的,就犯了仙家忌讳,人跌了进去。”
魏忠贤回答着,目光被精巧的乾清宫模型吸引,拿起指头大窗户模型细细打量,口中啧啧,满是惊奇模样。
天启手握小刻刀细细刮擦木料,手上、腿上、靴子上满是木屑:“老魏,你说仙家是全知全能无所无能的,还是有所局限?”
“呃……这……”
魏忠贤僵在那里,悻悻做笑:“老奴岂敢妄加猜度。”
“仙家有所局限,若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朕早就死了三五回。”
天启口吻平淡,魏忠贤如遭雷击,怔在那里:“万岁爷的意思是?”
“朕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仙家很有意思,既能兴雷霆诛灭京中僧道万人,却又关心许多琐碎小事,让朕看不明白。”
天启换了个弯头刻刀:“厂卫最近来报,说许多致仕老臣听闻仙家出世,已纷纷动身来京。这些人个个德高望重花团锦簇似得,其中多少有一些能干实事的,你说仙家能否一眼选出能用之人?”
“万岁爷高看老奴了,老奴如何能知?”
魏忠贤脑子里依旧回荡着‘全知全能’、‘有所局限’,如果是后者,那可供他操作的余地可就很大很大了。
“朕也不知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只是好奇仙家有无识别栋梁之臣的火眼金睛。”
天启放下手中活计,端起茶碗小饮一口:“你改日拜谒仙家时,务必求取仙家画像一卷,朕也好使天下臣民修祠供奉。”
“是,老奴明白。”
魏忠贤应下,见天启再无开口意向,就后退七八步,识趣离开。
他也是很忙的,不亲自抓着司礼监的批红大权,他的地位自然会受影响。
天启又重新坐在黄伞盖下,眉头浅皱,还是想不明白这位仙家降世的真正目的,或有可能是降妖除魔,但这个目标未免有些虚浮,仿佛借口一样。
究竟是匡扶大明,还是来颠覆大明江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