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门前,张嫣只是瞥了一眼搬运出来的李成妃上吊尸体,轻轻挥手:“交付李谦,妥善处置。”
次日一早,张嫣就独自进入天关,在锁龙井边,犹豫良久才说:“真人,李成妃自尽,可是转生到了此处?”
吕维睁开眼:“有此事,宝珠有意效仿?”
张嫣难以启齿,轻咬下唇:“真人如何安排她?”
“既来之,则安之。”
吕维说着苦笑:“我有所需,宝珠亦有所求,只是我爱惜颜面,你亦然如是。”
张嫣欲言又止,吕维起身,挪到张嫣对面坐下,展臂拥住轻轻拉扯抱在怀里:“想说什么就说,你我之间有什么好怄气的?一个是杀人夺妻的强盗,一个是身不由己的奸细,都不是好人。”
见她不语,吕维就说:“或许问题并不在你,是我过于拘束、矜持。凡人皇帝远不如我,不说皇帝,就是官吏士绅也恣意作乐,干犯国法不说,屡屡有违纲伦之举。与他们相比,你我爱惜颜面,简直如圣人一样。可惜天界也无圣人,人世更无圣人。”
“彼此惺惺作态,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让对方轻视自己?”
怀中一具软绵绵柔若无骨的丰盈躯体,谁能经受得住?
待他扛起咬牙不语的张嫣离去后不久,一双白皙如羊脂的手从井中伸出,紧接着李秀英露出面容满是哀怨,攀爬上岸穿上草衣,又从井中捞出一具蕴养灵性的竹甲收入空间,很快竹甲具现在周身,遮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一对眼珠。
天门前,韩秀娥见承天司几名天官驱马走在太液桥上,当即转身进了天关,循声来到楼阁,面色略红也见怪不怪:“娘娘,诸位天官将至。”
吕维稍稍停下,衣衫未解:“就说我与你家娘娘品茶赏花,稍后再见他们。”
韩秀娥正要应下,张嫣声音传来:“这还叫我怎么做人?”
不多时李长庚、冯梦龙、徐卿伯三人进入天关,吕维依旧在锁龙井边上接见三人。
李长庚举着象牙笏板说:“张中郎将转迁以后,天司集议,举荐三人可接替天门中郎将一职。首推都督秦良玉之子马祥麟,系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常银甲长枪驱驰于阵中,军中以小马超、赵子龙相称。浑河之战时,马祥麟目中一箭,拔而复战,以武勇名震蓟辽。”
“次推唐王世孙朱聿键,朱聿键奉诏入京以来,每日闻鸡起舞,可为宗室表率。主上以朱聿键为天门守将,可安天下人心。”
“再推御马监监枪方正化,方正化以忠谨、武勇闻名内监,可效张平安先例,以中官担任天门中郎将。”
吕维伸手招来竹简,刻录文字:“就征马祥麟为天门中郎将,国之爪牙该凶猛才是,免去祥字。朱聿键、方正化并列天门中郎,为马麟副。”
李长庚和冯梦龙互看一眼,果然道主是汉末人物,喜欢两个字的名称。
稍稍举出马超、赵云有点关联的马祥麟出来,就忍不住动手改名字。
这时张嫣领着韩秀娥从果圃走出,她端着竹篮渐渐走近,三位天官俯首不去看她。
就听张嫣口吻恬静,清冷说:“几株茶花业已摘尽,真人勿恼。”
“无碍,不多时复开如故,皇后若喜欢,稍后可来再取。”
“这些足用了,谢真人开方便之门。”
张嫣稍稍欠身,说罢领着韩秀娥走了,丰盈身姿摇曳,吕维收回目光豁然一笑,三位天官才抬头看他,继续议事。
议定新的天门中郎将人选后,徐卿伯上奏:“据臣得报,老奴正率兵侵攻蒙古,可令东江镇抄袭敌后,使老奴不能全功。”
“一来一去,怎及的上战机变幻?前线之事交付前线将帅节度,功者赏,有罪者罚,余者不问。”
吕维也拿起徐卿伯的相应奏疏,奏疏上徐卿伯没有再用本名,而是以字梦麟为落款,以字行于世,徐梦麟。
不以为意,吕维拿起下一道奏疏,竟然是摄礼部事的左侍郎温体仁发来的礼部公文,请求天司为三位公主赐下名目,以全大明国体,并提议为三位公主设立衙署。
“这是个人精,没人向他透露什么,他竟察觉了我的心思。”
吕维面露怀疑之色,询问:“京中勋戚可会察觉?”
李长庚回答:“主上,国事难在无钱可用,主上顾虑户部改革税务引发变故,故户部不能变法改税,而主上又练京营新军,支出见长却不见税增,臣料想是因此故,为温体仁察觉。此公隐忍善于投机,与顾秉谦雷同,乃非常之人,可做非常之事。”
“那李相觉得这人该用在哪里?”
“臣以为当用在削藩,可先拿楚藩、潞藩着手。楚藩支系繁多,昔年楚王向神宗皇帝进献银两万两充作军饷,尽数被楚藩宗室抄掠一空,查案巡抚亦被宗室群殴致死。潞藩乃皇室近支,骄纵不法尤甚,罪行累累远近皆知,当绳之以法。”
老头儿的话吕维听明白了,楚藩人丁很多也很剽悍,有团结作案的黑历史和勇气;潞藩是皇室近支,必须革除。
所谓的藩王骄纵犯法,虽比不上国初那一票本身是军阀,又有一个皇帝老爹放纵的藩王暴虐,现在的藩王依旧张扬如旧。比如杀人、劫掠民女之类的事情,时有发生,多不了了之。
尤其是对藩田佃户的酷刑更是令人发指,不过大家也都装看不见,藩王对藩田佃户下重手催租子,各省地主催佃户租子的手段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黑漆漆的,谁也别笑话谁。
有冯梦龙这个精熟南北市井、民情的活字典在,吕维大体也知道藩王们的底细。
国内其他改革很麻烦,偏偏削藩是最没难度的,没有皇帝袒护,勋戚、藩王早就让文官挂起来打靶了。
削藩不存在舆情反对,唯一的问题是削藩后的藩田处置,以及中下级宗爵的宗室安排问题。
理论上来讲,藩王不能管理藩田,由地方衙门代收田税给藩王。
皇庄有田税、田租两部分,田税走户部税,每亩也才课税五升三合,即半斗;而租子呢,每亩地往往是按收成比例来算的,四成租子?五成租子?六成租子?都有,佃户往往沦为农奴。
田租几乎十倍于田税,地方衙门给藩王代收田税,藩王们肯定不满。
这帮家伙想收租子,租子是藩王和地方衙门、士绅的重大矛盾根源,不可调和。
藩田来源就两种,一种是民田,即把原来要交给朝廷的田税转交给藩王,百姓不受影响;一种是官田,由佃户承租官田,他们是要缴纳租子的。这部分租子,到底谁该给地方衙门,还是该给藩王?
藩王、地方争执不休,这类佃户也常常被藩王们欺凌,总觉得打怕、打乖了,这些佃户会老老实实给藩王缴纳租子。
干掉藩王会引发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那些形形色色假借藩田名目,压榨藩田农户、佃户的地方衙门、士绅们该怎么办?
他们已经依靠这个不能见光的收益生活了世世代代,家里也都指望着这笔收入过年。
突然把藩王干掉,藩田名义撤销,这些人没了寄生的名目,会老老实实饿肚子?
他们会想办法继续融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引发一系列税务问题,需要细致厘清,还需要……杀,杀,杀,杀,杀,杀,杀!
需要一个愿意双手染满血腥的人去削藩,去整饬削藩的战果,去保卫这个战果。
温体仁,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