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四日,最后一批北洋海运厅的运船抵达朝鲜,运来了今年最后一批粮食、覆被,也运走了最后一批辽民。
约二十四万左右的辽民被陆续运走,能活着到山东,并生活两年再返回辽东的,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万人。
运气糟糕爆发一场疫疾,甚至如天花这样的重症,可能活不下十万人。
国内的局势变化已超出吕维的掌控,大批新军建立,庞大的军饷支出就摆在那里……十分骇人。
总有人以为王朝末世就该施行先军政治,一切资源投入军事相关,以武力绑架国家,逼迫上上下下各处让渡资源,以维持军队运转、国家运转的资源。
不先杀个血流成河,怎么能逼的各处老老实实让出资源?
从大肆扩建新军开始,就已注定了屠杀、清洗。那……一切在清洗可能范围的人,会老老实实装孙子以求躲过一劫,还是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装傻,又或是奋力抗争?
真正的帝国,敌人只会来自内部。
没人能掌控一个国家这样的庞大组织,吕维就有失控感,自己好像被绑架了,被张嫣、所有他身边的人绑架了。
隐隐之间又有一种荒唐感,好像自己将重演历史,代替建奴,发起一场从东北、北方向江南席卷而去的大清洗。
见吕维心情不佳,冯梦龙提议,做询问:“道主,朝鲜国中已选出七百余秀女,凡十四以上,十七以下未婚女子皆入选,已考选四道,余下皆有姿色,多士民之女,虽不及大明国色,但也另有一番风韵。”
吕维反问:“高丽女子生下我的长子,你说这是坏事还是坏事?”
冯梦龙面色如常:“道主权作消遣排解烦闷而已,何必当真?臣以为凡女体弱,实难孕育仙种。”
“若无感情,不过禽兽之欲而已;若有感情,高丽秀女关心故国,谆谆善诱好话说尽,你说我会不会更改吞并朝鲜之心?”
吕维声音没一点波动:“历代朝鲜国君都会积极选派秀女、得力宦官送往北京,目的就在施加影响,以存其国。此系朝鲜延续之国策,我不愿入彀。我又自诩有情之人,不愿做始乱终弃之事。”
冯梦龙无语以对,没有感情的男女之事,无异于禽兽之欲的说法深入冯梦龙心坎儿。
南方士绅普遍狎妓,开始流行名妓文化并愈演愈烈,原因就在这里。
文风鼎盛的江南士人,已不满足过去的男女关系,他们更渴望精神上的知己。
有需求就有市场,一大批精英教育的名妓应运而生,她们懂国事,有性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简直就是女进士、女翰林、女名士。
她们很有才情,衣食无忧,更像一个与自己类似的‘人’,征服她们,与她们互动,能满足江南文人的精神追求。
只有与这类名妓打交道,才有一种和‘像人’的女人打交道的感觉,他们已厌弃了传统的婚姻、愚昧、无趣的女子。
那么多的人追求精神享受,不去关注物质经营,受追捧的名妓常常富有万金……这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依靠钱生钱的那些人,自不用关注物质经营,才会有精神上的空虚;这种人很多,养活了一个产业,带动了一种新的流行文化。
断掉这些人的财路,他们精神还会空虚?名妓文化还会诞生?
这些醉生梦死的人,会怎么面对断财路的人?
朝廷编训新军,军饷每年缺额千万……这些醉生梦死的人,总有几个能惊醒吧?
在吕维暗暗祈祷国内不要剧烈变故时,朝鲜方面的情报通过袁崇焕之手,及奸细、朝鲜内应、被俘夜不收的嘴陆续、全面的传到沈阳。
情报越来越明朗,辽南海岸上那动辄千余艘的海运船队是骗不了人,各方面佐证后,明军在朝鲜囤积大量钱粮,伺机从东部反攻辽沈……这种头铁、不管不顾一个劲砸钱粮的态度,真的让黄太吉头疼。
先是弄出一个仙人降世的传言企图振奋边军士气,掩盖王恭厂大爆炸等一系列天谴……建奴方面很相信仙人降世是谣言,蒙古战事结束时,他们靠近喜峰口一带侦查过,并没有看到蒙古人、侦查哨兵口中描述的通天云雾气柱,什么都没有。
现在明朝廷往加强朝鲜控制,又加大东江镇扶持力度,这都深深刺激着建奴。
尤其是袁可立之子袁枢就任朝鲜总督后,立刻就袭击了东海岸的盐寨,这对建奴的影响是直接而致命的。
东海盐寨一役,袁枢斩首虽少,出于谨慎没有追击突围的真夷,却把盐户斩杀一空。
辽东军功只认真夷,辽民首级军功严重缩水,为的就是防范将领杀良冒功。
袁枢自然不缺两千多颗盐户丁壮的首级军功,这只是一种十分有效震慑手段。
建奴今后缺盐去东海熬盐,势必要派重兵,无形之间就牵制、分薄了建奴的机动兵力。
最为重要的是盐户是个有技术传承的职业,随便找些人也能熬煮海水,可效率远远比不上专业的盐户。尽数杀死盐户,可以震慑建奴控制区域内掌握煮盐技术的人。
盐户往往世袭,这批被杀的盐户就是建奴在辽南地区搜集来的宝贵技术工种,投降的汉军将领还得跟着建奴打生打死,过着没多少尊严的生活;而这些盐户不用打仗,不用纳税,他们的利益、人身安全在三令五申中得到保护。
建奴控制区不产盐,西边盐池被林丹汗封锁,以草原的运输效率、成本,林丹汗就算卖个良心价,也不是建奴能承受的。
晋商通敌、走私盐铁等战略物资给建奴……不可能的事情,林丹汗堵在中间,晋商得有多大的面子能让林丹汗放行?
走草原运输,这得投入多大的畜力、人力和车辆?这么大的队伍出塞,上上下下得花多少钱打点?
畜力运输的成本太高,高的可怕;海运就方便的多,东南海商海运走私建奴盐铁的说法更可靠一些,建奴有他们需要的银子、人参、貂皮,他们有建奴急需的南方好钢、盐、粮食、布棉。
遗憾的是,天津水师、登莱水师封锁航道……别看大海那么广袤,其实和铁路一样,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条航线,漏几条、十几条船是正常的,大规模、周期性的贸易商船,几乎无法躲避封锁。
所以商人走私的说法属于背黑锅,建奴打赢萨尔浒之战前早就能大批量生产精良兵甲,打赢后就在东海煮盐,完成了盐铁自足。
商人通敌卖国的可能性是有的,可影响几乎是可以忽略的;倒是某一类人通敌卖国,后果恶劣到无法估量。
大明不清数建奴的具体情况,可建奴通过袁崇焕的情报,还有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情报,再加上投降汉臣发挥人脉搜集来的情报,给了他们一种东林人全面掌权的错觉。
不同于孙承宗、袁应泰这些东林,袁可立这个‘东林’给建奴造成的困扰、麻烦是很大的。
北洋总督府的建立,朝鲜总督的设立,还有几乎违背用人规矩的袁枢就任朝鲜总督一事,再加上内阁中叶向高、史继偕、韩爌、钱龙锡相继入阁,冯栓、张瑞图三人一起下狱被杀,典型的政变信号。
七个内阁成员,也是典型的内阁过渡人数。
一种东林政变,反杀了阉党的猜想出现在沈阳。
他们猜中什么,或者思考什么,都没一点意义,他们只能进攻朝鲜,拔除朝鲜总督,最好能生俘袁枢,逼迫袁可立同意议和。
盐寨被捣毁后,他们已慌了。
没盐吃的历史,才结束了十年,绝大多数人对没盐吃的记忆很深刻,此生难忘。
所以,袁崇焕真心实意包藏祸心在谋求议和;建奴方面也真心实意想要议和。
此前根本不敢想象,大明会出现提议议和的边疆重臣,不过想到资深叛徒老奴已死,他们这些当儿子的也可以推说被胁迫什么的,反正体面下台的方式还是有的。
袁崇焕根本不知其中的因果关系。
又回到了原点,袁崇焕地位不如袁可立,袁可立这边不点头,就无法议和。
带着打一场胜仗抓住袁枢以帮助议和的思想在建奴内部蔓延,总之先停战,再观望形势。
不管是继续当大明的金牌打手,还是干别的,总之先度过眼前的困局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