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一天的时间,吕维掰扯明白税收度支问题后,也就空闲下来,可以从容处理一些事情。
比如假传他命令,带着天门前当值卫士勒杀皇极殿赴宴的天下藩王及世子的朱聿键。
此前就没考虑、防范有人假冒他发号施令,现在朱聿键开了这个头,一时间没人质疑,硬是让朱聿键当众将藩王、世子七十余人尽数缢杀。
吕维也疑惑,不知朱聿键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到底想栽赃自己,激起各地宗室的讨伐,还是朱聿键疯了,纯粹的报复各地藩王。
用晚饭时,一直被软禁的朱聿键一袭白衣被带来见他,普通的素色里衣,似乎是新缝制的。
朱聿键头发垂在颅后,用一截彩线扎着,依旧是如往昔一样的紧凑干练发式,只是身上的宽大素衣显得飘逸,无干练气度。
“我很疑惑你之用意,若是想杀尽藩王世子激怒天下共愤,那么你已失败,败在宗藩平日不修德行,恶贯满盈罪孽滔天,以至于士民共愤,恨不得早日尽诛宗藩。”
吕维语气平静,问:“同谋者是谁?如今我已抵京,你该开口了。”
“回道主,同谋者英国公张维贤。”
朱聿键目光明亮,神情磊落侃侃而谈:“还有诸多中官,此辈人皆言中宫毒杀万岁,怀武周代唐之心。罪臣也知王朝兴衰皆有定数,非是人力所能违背。然一日三餐皆赖祖宗余萌,虽知宗藩之负于国于民甚重,终究不能坐视武周之祸荼毒朱明宗室。”
“故矫诏弑杀诸王及世子,宗藩有志士能应运而起,朱明之幸也。宗藩声名狼藉,官吏军民皆期望宗藩覆亡,不愿匡助朱明宗室……那罪臣也对得起此身骨肉恩养之情,无愧祖宗。”
朱聿键说着换一口气:“今藩王、世子皆亡,纵然武周代唐,虽有宗室牵连之祸,却可免去族诛之大祸。两权相害取其轻,罪臣亦不得已为之,顺势而为,非有意矫诏,违背道主除魔大业。”
“你也知是矫诏?”
吕维不由哂笑,自嘲说:“你不是不知道这罪必死,你犯下这样的重罪,我能饶你,天司上下,朝中公卿也饶你不得。你也不是不怕死,你是心存侥幸,以为我正是缺人、用人之际,连田尔耕这等逆臣都能转生得以重用。你是觉得田尔耕能得到的好处,你也能得到,是我的放纵大度,害了你。”
朱聿键不语,吕维眨着眼睛沉吟,片刻后挥手:“赐你一壶酒,自我了断吧。”
“罪臣拜谢道主恩赐。”
朱聿键施礼退去,吕维颇感烦闷,明明有心绕过他,让他转生。
可朱聿键不同,和信王给他的感觉一样,很清晰的直觉,在道天内杀死朱聿键,就可以获得一枚归属自己掌握的龙珠。
信王那一枚龙珠被神龙字典截取,开创、激活了万仙宫福地,使万象宫福地成了青阳道天的附属。
朱聿键这枚龙珠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甚至比青阳道天还要重要一些,青阳道天发展潜力再大,终究有隐患。
朱聿键从容离去,稍后两名秀女捧着一壶酒在一株始终灿烂绽放的绿梅树前找到朱聿键,监督朱聿键饮酒后自裁。
朱聿键的尸体连着喷溅而出的血液瞬间被邪气吞噬一空,原地留下一枚仿佛青绿琉璃珠子的龙珠,两名秀女端来呈上。
吕维触摸手感温润,对他手掌隐隐有排斥力量的龙珠,闭着眼睛说:“他到死都觉得我会许他转生,他与信王一样,颇为自负。”
李秀英询问:“道主,英国公同谋,是否一并问罪?”
“赐死,从他侄儿中选一人继任英国公。”
吕维看着夜色中的京城,语气寥怅:“宗藩亲王们都没了,卫所兵也没了,按着户部、兵部的意思今后天下兵马皆是朝廷招募所养,这样的大明还是原来的大明?如果再把大小勋戚一并清理,这天下得乱到什么地步?”
他这边开口,另一边儿桌案前田秀英捉笔记录,斟酌字词,书写相应诏书。
近半年未见,年十六岁的田秀英更显明媚婀娜,长期掌握批示工作,更有一种凛然气质。
她捧来所书诏书,吕维扫一眼微微点头,并说:“皇极殿事变以来,我才觉得要折腾偌大的朝廷覆亡,是很需要一番功夫的。这大明朝经得起折腾,不是三下、两下就能捣腾灭亡的。可真到该亡的时候,那就神仙难救了。”
“我信不过报喜不报忧的官吏,就连魏忠贤的锦衣卫,田尔耕的军统局也是如此,净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报上来,丝毫没多少小事化大,小案也要办成大案要案的决心,这让我很失望。”
闻声,田秀英、李秀英齐齐问:“道主是想?”
见两人期待模样,吕维摇头:“你们帮我管好这些事情就行了,再分管其他的工作对你们没好处。我只是不满朝中官吏报喜不报忧的惯例,也不喜欢某些地方刻意夸大灾情再三请求免税的刁钻作风。”
“就比如说各县科房长吏,我更改官制,授他们从九品、从八品、从七品,本以为斩断官、吏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会激发吏员热忱,使此辈专心奉公洁身自好,以求进身之阶。”
吕维语气恼恨:“我是高估了此辈贪鄙之心,即不感激我更改吏制,也不曾用心奉公,反倒埋怨朝廷多事。”
李秀英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很疑惑:“这是为何?”
“此前官吏泾渭分明,官是官,吏是吏,官还受各处有司监督、考核,虽权大,却多少有顾虑。而吏自成体系,父死子继,流水的县官铁打的吏员,他们上下其手,谁来当官都得依赖着他们才能办事儿。该有的不该有的权柄操持在手,凌迫百姓百姓不能制,欺瞒流官流官亦不能制,何等的逍遥惬意?”
吕维说着冷笑:“流官尚且兢兢业业恐惧有司监督,吏员则有恃无恐。可我更改吏制后,科房长吏有了从九品官身,再低的官身也是吏部备案的朝廷命官,自受各处有司监察。又受南榜、北榜交替稽查,他们安逸的日子算是到头了……想吃饭就得像猎犬一样亡命奔波,他们如何能愿意?”
“如此重要的舆情,吏部不上报,督察院不上报,魏忠贤、田尔耕也不上报,他们究竟想骗我多久?”
“故而,我想找个县,去当个知县,看看大明朝的吏员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