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师傅字写得怎么样?不行的话我还是换家店吧?”
“字?西陵镇所有木匠里面白老师傅的字最好,这一点客人不必担心。”刚才的小伙计道。
西陵镇老白在徽州府乃至整个南直隶都是有些名气的,年轻时可是在南京混出大名头,后来才回的西陵,西陵做木匠的哪个不敬重他?再说了,想在南京这种地方当木匠混出头,刻不了一手好字画怎么行?那里达官显贵人家多如过江之鲫,哪个打一方桌椅又仅仅是一方桌椅的?可以说南京城里的每一户有钱人家的家具什么的都不带一样的。
“刻什么字?”老头问道。
“好,何时能取?”苏永年从这些人话语中也能听出来白老头不简单,应该能让自己满意,而且五两银子也不贵。
“三天后。”白老头道。
“好,那我三天后来取。”
苏永年从荷包里取出五两银子准备付钱,却被老头制止了。
“三天后若是你满意,再给钱,若是不满意,那招牌我就砸了。”白老头道。
“师傅,砸哪个招牌?”一旁最小的学徒问道。
“废话,当然是砸他定做的招牌了,难道砸我老白家的招牌?”白老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白老头年轻时在南京刚刚小有名气时,有一户商家让他做一块镂空刻字的招牌,这种招牌若不是心细如发丝的匠人哪有可能做的了,一般镂空都显得粗糙,何况还要刻字,字旁边还得有花纹,这些都要慢慢来,一个不小心断了一小节,又或是纹路刻歪了点,就不会有人愿意要了。那些定做这种牌匾的都是极讲究的人,哪里会要这种有瑕疵的东西,哪怕是白老头自己也不能接受。
当年白老头刚出徒时接的第一单就是这个,只可惜他技艺不够娴熟,木匠师傅也没有教过他这个,出道第一单就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他做工越来越好,越来越细致,给他订单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只是再没有遇到让他做这种招牌的。
白老头自那以后可是下足了苦功夫,不然也不会在南京这种地方闯出自己的名头来,他镂空雕刻的技术越来越好,自己私下里也做了不少这个。
可是自己做的和别人下的订单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
……
苏永年从白老头的铺子里走出来已是过了午时,腹内空空如也,正是要去阳泉酒家填饱肚子,再回家取钱去。
其实镂空刻画对于苏永年来说也是不难,他自小就喜欢这个,觉得这种招牌一定十分雅观,只是他字写得实在一般,所以也只能找个会写字又能镂刻的木匠来做。
很显然,这个活刚被白老头接去了。
这下子一上午开销一百三十五两银子,要是被杨文远知道,怕是要骂败家子了,因为棋社里两个老头一个月也不过给他两钱银子而已,差距甚大。
不过这些银子也是苏永年自己攒的,安庆老家的地下还藏了一些。
俨然一个大富豪。
……
……
吃罢午饭,苏永年离开阳泉酒家在路上买了些生活用品,回到承谷街时,自己家门口也摆满了各种木料,都是浮生巷白老板按规格截好送过来的。
此时苏永年住处隔壁正有两人在屋檐下聊天,指着苏永年门口的木料一番议论。一人说是这间铺子被哪个老爷买下来做了仓库,另一人说是昨晚就有听到隔壁有声音,应该是搬了新住户来。
两人争执不下。
刚好苏永年回来,正收起油纸伞准备开门,那两人赶紧上前打招呼。
“小兄弟,这丁字最末可是你在住?”一人问道。
“是。”苏永年答道。
那人赶忙对另一人说:“我就说昨晚有听到动静吧。”
另一人问:“小兄弟一个人独住?”
“是。”
“那可得小心点了,这间铺子一年前就没人住了,太偏僻了,闹鬼,旁边可就是乱葬岗。”
那人看他是个少年,又是个外乡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想吓唬吓唬他。
“这铺子一年都没人住是因为我去年就把铺子买下来了。”苏永年说道,其实这间铺子是阿伯买下来的,阿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给他安排好了活路。
那两人悻悻,这铺子一年多都没人问津,原来是被个外乡人买去了。
那其中一个人看着苏永年门前的那些木料,若有所思道:“小兄弟,今日来了两个伙计搬来些木料,可是打算在这做些木雕生意什么的?”
“是,在这里做不得么?”苏永年问道。
那人怅然说道:“哪里是做不得,是根本就没生意,你看我俩,一上午在此处闲谈多久了也没见到一个半个人影。”
另一人接茬道:“这里太偏了,没几个人愿意往这跑,天天下雨,我这铺里的茶叶都要沤烂了。”
“没事,我做的生意不怕下雨,也不怕地方偏僻。”苏永年笑道。
两人无语。
一番谈话,互报了姓名。原来那两人也都是其他地方搬过来了,附近有些州县收成不好,又发了水灾,搬来两年多了,因是外乡人,没什么根基,只做点小本生意糊糊口吧。那两人一人姓孔,一人姓孟,苏永年虽是文章不通,但是孔孟还是知道的,不由得一笑。
那孔老板住在苏永年隔壁,做的是茶叶生意,当然不是好茶叶了,有钱人不会来溪下这种穷人地方买茶叶,溪下的住户也喝不起好茶。
而孟老板又住在孔老板的隔壁,卖的是黄烟和烟枪之类的,烟草这种东西,更要时常晒晒日头,所以在西陵多雨的三月份是最难做生意的一个月。
春雨贵如油。
也不晓得是谁说的这话,要是被孔孟二人知道得把他活活扒皮抽筋不可。
……
……
苏永年将沿路购置的一些生活必需品一一放好,又取了一百来两银子就去了浮生巷口,付了木料钱。一时觉得无所去处,便又往棋社去了。
知行棋社人头攒动,棋桌上坐满了人,每一处都杀得啪啪作响,手臂起落间就是一手棋。有些来晚了的棋客,只能沦为看客,在一旁指点江山,做的都是口头将军。
还有一些人是觊觎程汝亮的名头,想要来和他下上一局棋,无论输赢都能给自己提提份的,当然也不乏仰慕他,专门来西陵镇一睹尊荣的人,只可惜程汝亮早不在此处,连“西陵棋王”杨文远也只说是不知。
还有一些人带着自家孩子,想拜在易先生门下,将来像程汝亮一样名扬周里的。不过他们想来连易先生的面都见不着,被杨文远随便试一试也就知道水平和天赋如何了,不知道为何,易先生把这事交给杨文远,居然还挺放心他。
那些来拜师的大小少年大多都折在杨文远出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上,有时是让人做几道死活题,有时是让人和他对下几手,有时只是让他们背一下最简单的入门棋经,然后说说自己的理解感悟,诸如此类。
那些年纪还小的也不敢言语什么,但年纪比杨文远大的也不在少数,这样在杨文远手里吃瘪那能忍得住,就要和他下上一局,杨文远自有“棋王”称号也不是白来的,很多大人都下不过他,这些连他的问题都答不上的人又怎么能是他的对手,可是杨文远就偏偏不和他们下,只扯皮说道是“心浮气躁,先生可教不了。”然后就把这些人给劝退了。
杨文远虽然想当师兄,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他师弟的,要知道他师父是易先生,他师兄是大名鼎鼎的程汝亮,当然还有一个有机会成为国手的徐希冉,他自己可是“西陵棋王”,那他的师弟岂能是一般人能当的?
当然苏永年是能当的,昨天杨文远刚送了他一个“西陵镇棋坛一霸”的名头,应该能和“西陵棋王”有的一拼。
杨文远看到门外的苏永年,赶紧引他进来,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实在是无事,闲得无聊。”
“我今早把你画的棋谱给老头看时,老头两眼都冒着光呢。”杨文远道,他都有些羡慕苏永年了。
“那易先生怎么说?”苏永年问道。
“他说你早有名师,不便教你。”杨文远挠头道,那日苏永年确实说过下棋是他阿伯教的。
“可我阿伯已经过世了。”
“我跟他说了,他说再想想看,这老头可真是墨迹。”杨文远道。
大堂里那些没有棋下的看客见到杨文远与一个从没见过的少年交谈,所以都是非常好奇苏永年的身份,难道是易先生新收的徒弟?
一位胖子看客问杨文远道:“小棋王,这位小兄弟是易先生新收的徒弟?”
“不是。”苏永年先说道。
他知道如果是杨文远一定会说是的。
“那小兄弟一定有些本事了,能入得了‘西陵棋王’的法眼。”那胖子看客调笑杨、苏两位少年。
“我是……西陵镇棋坛一霸。”苏永年认真道,这个称号可是昨天杨文远输棋输给他的,想来一定很有分量。
杨文远很无语。
胖子看客很无语。
大堂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觉得很无语。
然后是一阵爆炸式的哄堂大笑。
原来是“英雄”惜“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