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盘不能决出胜负,但一进入官子也必输无疑,就在众人心情忐忑的时候,记录着卢孝直的下一手棋的纸笺终于传了出来。
“白棋第一百五十三手,上三八。”
白棋一改之前棋路,以一颗孤子打入黑阵,以求最后一拼。
嘶,讲棋台下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还是以稳重至极而成名的卢孝直?这种孤子打入,是他的风格吗?不,绝对不是!
但是这一口凉气过后,众人想明白了许多,这非是卢孝直临场改变了行棋风格,而是他到了现在的境地,为了最后拼搏一次,不得不选择的下法。
这颗孤子比程汝亮在右下打入的那一颗更显孤单,因为它不仅承担着在棋枰上扭转乾坤的重担,还要承担着整个嘉州棋坛的荣辱。
凄凉,悲壮!
这是一个棋手最后的执着,不惜转变自己的风格,也要将最后的希望堵在自己并不精通的治孤战上。
以治孤对治孤。
这一棋是卢孝直最后放出来的胜负手,若孤棋不能治活,这盘棋就结束了。
但凄凉和悲壮并不能博取他人的同情,因为这也是一个棋手的尊严。
卢孝直终于还是在治孤上输了,他没有程汝亮那般强悍无匹的杀力和机敏的临场应变,程汝亮治孤能活,甚至还能分断两块棋,而自己,不能,所打入的那一颗白子和后续的数颗白子尽数化为乌有,白棋的打入以失败告终。
黑棋的地盘仍是黑棋自己的,对程汝亮来说,只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防守;而对于卢孝直,这是最后孤注一掷的进攻。
局势又回到了原先模样,白棋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再抢上一抢,争上一争,局面已然定型,不出意料地进入小官子阶段,接下来就只是按部就班的等待官子结束就是了,与胜负已没有多大关系。
当程汝亮收完最后一个单官,棋局结束了,不用数子也能看出来是黑棋的绝对胜利,但流程肯定还是得要走一下,毕竟裁判还需在棋谱上将胜负多少记录下来。
“黑白对弈,共两百三十八手,黑棋胜,胜七子半,双方棋手可有异议?”
当裁判将数子结果报与程汝亮与卢孝直知晓后,两人摇了摇头表示对数子结果的认同,棋局正式结束,棋谱也记录完毕。
在离开雪芽茶亭时,程汝亮看了眼神情疲惫的卢孝直和他略有些落寞的背影,眼眸中流露出一抹的钦佩的神色,旋即又隐入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程汝亮挑战嘉州棋坛的五盘棋局已胜其三,而剩下的两个已然不足以激起大风大浪,虽然他们棋力肯定是在首战的少年棋手洛安阳之上,但碰上程汝亮,对弈的结果不一定会比洛安阳好到哪去。
胜局看似已定,但并非一定。
因为程汝亮心中想要与之对弈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
……
卢孝直败了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茶楼上下,众人面上的不尽相同,悲怆者有之,讥讽者有之,淡然者也有之,但不论他们如何看待这场棋局,都不可能改变什么,因为下一盘棋立马又会继续开始。
原想着此番棋战短则一日,长则两日,到如今,长肯定是不存在了,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以马诸陵和冯德伦的实力这两盘棋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
但马诸陵并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走进雪芽茶亭的,虽然局势对他很是不友好,压力甚至比前一场出战的卢孝直大许多,但他心中所想的仍是如何取胜。
马诸陵性情刚烈,平生最看重的就是气度,胜则不骄,败也不馁,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或者是否将他的这盘棋判了死刑,马诸陵仍是马诸陵,那个矮胖的中年棋手。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老马!
两人猜先,最终程汝亮猜中马诸陵手中紧握的棋子单双,执白先行。
从一开始就落了后手。
白棋第一手棋下在了中腹附近,令马诸陵摸不着头脑,但不管程汝亮是有意相让还是故意嘲讽他都毫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这局棋的输赢胜负。
但这第一手棋,似乎极为熟悉,若是杨文远在这一定能认出来,因为这是师弟苏永年最开始只会的那一招
两人迅速的进入了序盘布局的阶段,别看马诸陵性格刚烈,就认为他一定是一个喜欢拼杀的棋手,其实不然,很多时候棋手的性格并不是影响他行棋风格的主要因素,譬如一个文静的瘦弱书生,在棋枰上也有可能是大开大合的行棋风格,不一定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文静和孱弱。
马诸陵就是这样,他不爱拼杀,他讲究的是,气度。
而最能体现气度的阶段无疑就是布局了,这一阶段是大局观的碰撞,也是引导自己之后行棋方向的主要阶段,有颜伦颜子明步势十余着,即能预定输赢子若干,可见布局之重要性。
倏忽之间,两人步势已有了十余着,倘若京师弈派的开代宗师颜子明在此处,不知道能断定出胜负多少否?
其中,黑棋两面挂角,以求步调加快,而白棋下了中腹一子之后,显然是放弃了先手,紧跟着黑棋步伐,期间还分别断了两手。
黑棋第十八手二间高夹,白棋大跳,黑棋拆,是很流畅的下法。
白棋第二十一手托角,黑棋应,几番路轮流落子后,双方在右下局势大致两分,但白棋眼形要比黑棋丰富一些。
到了黑棋第二十六手时,本应跳一手,但因为已有了白棋一子,黑棋再在这边下,显得无趣;黑棋守角也是一法,但对白棋没有压力,既然拿了先手,就不能白白浪费了,于是马诸陵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低位紧逼。
双方大致又行了几手,黑棋的抢先手低位紧逼似乎有一些作用,白棋落了一子想要寻求行棋的步调。
此时黑棋若是大意去长,那么就会受到白棋的攻击,但马诸陵应该是看透了白棋的陷阱,反而下了一着貌似俗手的棋,但仔细计算就会发现这一“俗手”提前防住了白棋的一些手段,所以这俗手便不能叫俗手了,在这场合中,是很好的应对。
行到此处已有三十六手棋,马诸陵在序盘布局的诸多应对中有理有条,既没有恶手,也不曾落了下风,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与程汝亮第一手下在中腹失了先手有关。
马诸陵总觉得程汝亮不像是会做出有意相让或是故意嘲讽这种事情的人,那先前中腹的那一颗白子,定然还有其他用处。
这个小小的疑问一直困扰在马诸陵心头,虽不曾影响到他落子的步调,但终归在心里留下了一丝阴霾。
这是陷阱?还是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