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樱端了茶来,只见顾胤贤已经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
他那身姿端正,目不斜视,神情冷冷清清的,透出一股矜贵自持的优雅。
陈樱将茶放在小桌上,斟茶时下意识屏息凝神。她到不是怕顾胤贤,只是觉得跟这样的人待在一处,自己也须雅致几分,方可不算冒犯。
“顾叔叔,请用茶。”陈樱轻移茶盏,随即坐了下来。
顾胤贤端起茶盏,轻嗅一口茶香,随即抿了一口。
待放下茶盏,顾胤贤眉头微动,目光徐徐地望向陈樱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单独说的?”
“啊?”陈樱愕然。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并不觉得自己遇到了什么难事?
顾胤贤半阖眼眸,幽沉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盯着陈樱,嘴角轻嗤道:“陈广胜在你的碟子里下了砒霜,你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的父亲?”
“告诉了,倘若他气急攻心,加重了病情如何是好?”
“不告诉,任由陈广胜这样算计你,你心有不甘。”
陈樱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颤,压抑的情绪如潮水阵阵袭来。她抬头看向柜子顶上,发现那碟子早就不知所踪了。面色骤然一愣,陈樱抬头悄悄睃了顾胤贤一眼。
只见顾胤贤微微低着头,目光冷然地看向她,那模样竟瞧不出半分喜怒,只觉得这人的气场十分强大。
陈樱暗暗掐了掐葱白的指尖,随即端正态度道:“顾叔叔说的对,我确实担心这件事被我爹知道以后,他会承受不住。”
“我相信当年我爹和我大伯的兄弟情是真的,可他们早已各自成家,我大伯更是连孙子孙女都有了,俨然成了一家之主。我大伯想为他的家庭谋取最大的利益,可我爹还沉浸在当年兄友弟恭的情义中,纵然有所看清,但绝不会想到我大伯竟然狠毒至此。”
“倘若我爹身体康健,这件事我定会告诉他,并且请他为我做主。”
“可是现在我不能,哀大莫过于心死。我爷爷的离世已经让我爹受到重创,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掐灭他对亲情的最后一丝念想。”
陈樱说完以后,慢慢平静下来。
她看向顾胤贤,只见顾胤贤也看着她。与她那全然交代后的坦然不同,顾胤贤的目光幽暗如墨,眉峰微敛,虽未明说什么,可那神情已然一片冷峻,看样子似乎对她这个说法不太满意。
陈樱第一次觉得,顾胤贤与他那一派温润儒雅不同,他骨子里的锐气太重,竟然不需要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感受到威慑。
小姑娘嘴角都僵了,脸上的粉霞霎时褪尽。那双瞳孔紧缩着,抿唇不语,慢慢透出一股娇怯。
迅忽之间,顾胤贤收敛气势,淡淡道:“你想的很周到。”
“只是你只顾及到你的父亲,何曾顾及到你?”
“陈广胜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下毒不成便还会有后招。你若是不告诉家人,他们如何防范?光凭你一个小姑娘,一不能冲上陈家正大光明地讨伐,二不能将陈广胜除之而后快,你到是跟我说一说,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陈樱本来还很有把握的,可听顾胤贤这样说,一下子就底气不足了。
她喉咙发紧,几次想开口的话都被咽回去,慢慢的,她精致眼尾微微泛红,神情也变得恹恹的。
顾胤贤薄唇紧抿,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本来是想提点小丫头的,现在看来到像是他在欺负小姑娘一样?
眼帘低垂,顾胤贤突然勾唇一笑。
陈樱只见顾胤贤笑得眸子发亮,惊愕的同时胸口一阵激荡。
这位顾叔叔可真是人中龙凤,不笑时神情端正严肃,笑时眼眸刹那生辉。
明明看上去再正经不过的人,可这一笑,却又添了几分张扬洒脱的魅力。得亏她自己早已经过生死淬炼,否则这会还不被勾了魂去?
陈樱正这样想呢,顾胤贤却打趣道:“罢了,你今晚只管好酒好菜招待我。至于陈广胜,他离死不远了。”
顾胤贤的话太过轻松随意,仿佛捏死陈广胜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陈樱的脸一下子恢复红润,眸子也熠熠发光。
只见她先是福身行了一礼,随即难掩兴奋道:“那阿樱先谢过顾叔叔了。”
……
晚膳的时候,陈樱亲自下厨。
她问过江潮了,顾胤贤口味偏淡,不喜浓油咸辣。
陈樱杀了一只鸡,一半用来炖汤,先焯水去了油沫,加上顾胤贤送来的人参一起炖。另外一半剔肉清炒,放了点香菇。
排骨做了红烧的,鲤鱼做了糖醋的,还有清蒸丸子,香芋滑片,香煎豆腐等等。
顾胤贤是在正房里和陈书辛一起吃的,他觉得菜肴的味道正好,虽说有江潮的提点,可陈樱的厨艺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陈书辛见顾胤贤吃得还算可口,心里头更添几分熨帖。
待陈樱收拾碗筷后,陈书辛对顾胤贤道:“我这个女儿是我的骄傲,家里有她比有我还稳当。”
顾胤贤道:“这也是陈先生教导有方。”
陈书辛摇了摇头道:“不,她性子坚韧顽强,胸襟比男儿还广,膝盖比男儿还硬。”
“当初我们行到通州,她外祖父要为我们置办马车,她怕连累她外祖父,硬是不肯。那时通州城中有收半夏的药商,她便四处挖采,换得微薄的银两买了一辆板车,一路拖着我回乡。”
“那时我虽然病重昏沉,可却深切地知道,我虽然失去权财名望,可我有这个女儿,便已如获至宝。”
顾胤贤认同地点了点头。陈樱一路走来,居逆境中,仍就砥砺前行,风雨无阻。
这性子坚韧,像极了曾经不服输也不认命的他。这也是他选择亲自来保宁村的原因,因为他想看一看,陈樱是否如楚王所在乎那般,经得起风雨的侵蚀,也经得起风浪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