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太学石经
作者:秋玦      更新:2019-10-16 19:32      字数:4003

时间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其时王莽篡政、天下大乱,世祖光武皇帝刘秀起兵拨乱反正,中兴汉室。当时因为连年祸乱,长安已满目疮痍,交通废弃,经济、农业大为衰退,无法负担起皇室和各类府寺官署的庞大开销,光武皇帝便将帝国的首都选在了位于洛水之北、在当时已经是大都市的洛阳。又因为汉以火德王,忌水,故去水而加佳,改洛为雒,是为雒阳。

雒阳有内城,南北九里,东西六里,内城之中除了南宫、北宫、永安宫、濯龙园,再就是各类官署、太仓、武库、金市等。其他设施和主要的居住区、商业区都在城外,并且不建外城,所以称之为有城无郭。

内城开辟十二座城门,东侧有上东门、中东门、旄门,外接东城的马市;南侧有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津门,接连南城的明堂、太学、和南市,远眺洛水;西侧为广阳门、雍门、上西门,接连西城、上林苑;北侧有夏门、谷门,直通邙山。

雒阳连同周边河南尹地区是块盆地,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南望伏牛,北依王屋,又据大河之险,八面环山,五水绕城,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

这日是七月初五,是休沐之日,全雒阳的学生士子和大半官员都得了一天的假期。本来盛夏时节,即使休沐,除了窝在家中避暑,在也就是去郊外寻一处山水之地寻些许清凉了。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南城一直是人来人往,从早至晚摩肩接踵,还大都是官员士子。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今年年初太学石经落成,天下学子闻风而至,皆来瞻仰抄录。

开阳门外的开阳桥上,这里是离太学最近的一座护城桥,出了开阳门一过桥,向东一转,绕过太学的院墙,就到了太学的大门,也就是石经所在之地。所以这座桥现如今是最拥堵的,进出的人群都是一步一步地往前挪,骑马驾车的更是寸步难行。

时至中午,太阳当头,人群中四个人好不容易从桥上挤了下来。四个人一边整理仪容衣衫,一边顺着路往南绕行。

为首当先一人三旬上下,身高八尺、肩阔腰圆,头上暗花金冠束发,身上紫色曲裾深衣绣着金线,浓眉大眼、方口大耳,三绺长髯垂在胸前,端的是华贵大方、器宇轩昂,即使被天气和人潮折腾得有些狼狈,那番气质也没失去分毫。

紫衣男子左手边那人一身大红色直裾,肤色黑黄,眉短眼细,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连鬓胡须此时也被挤得乱七八糟,相貌和身材都比那紫衣男子差了不少,不过也是自有一番气度。

紫衣男子右手边还有一人,衣着素雅,士子打扮,圆突鱼眼,上翘虬须,颔下留了个山羊胡,精明之中透着几分猥琐。

三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年龄要小上一些,才二十出头,中等身材,七尺过半,一身暗黄红纹的锦衣,没留胡须,鼻梁高耸,相貌方正英俊,耳垂长大,手臂也能一眼看出较常人长了许多。

那紫衣男子正了正金冠,又指了指红衣男子,埋怨地说道“孟德啊孟德,说好了今日等你休沐,早起去太学观经,你却睡到日上三竿,不止叫我等久候,还逢上这日中人多之时,若非弃了车驾,恐要天黑才能下开阳桥。”

那红衣男子被指责也混不在意,只是嬉笑说道“哈哈,本初勿怪,本初勿怪!昨夜在太尉府当值,回家得晚,这才睡过了头。要不,我给你赔礼?”

这红衣男子便是曹操,紫衣男子便是袁绍。曹操是四人中唯一有官职在身的,作为议郎,昨夜在太尉府值班,回家回得晚,所以睡过了头,错过了几人相约出城去看太学石经的时间。

袁绍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右手边那位士子,说道“于我赔礼作甚?子远初至雒阳,因此才相约观经。若要赔礼,且与子远赔礼。”原来是许攸(字子远)刚从南阳老家来雒阳,袁绍这才组织了几个亲密朋友去太学观经。

曹操作势高抬起双手,刚要向许攸行礼,许攸一见曹操如此郑重其事,以他对曹操的了解,保不准又出什么整人的馊主意,所以连忙拦住,说道“且住!且住!孟德啊,这赔礼倒是不用,不过让我等久候多时,这晚上一顿酒,可是免不了的。”

曹操又笑嘻嘻地说道“嘿嘿,子远远道而来,本该如此,雒阳哪家酒肆楼馆,子远但说便是。”

“哼,”许攸佯装生气,说道“孟德欺我,我初至雒阳,如何晓得哪些酒肆?还是让本初选吧!”

袁绍想了想,突然嘴角闪过一丝坏笑,说道“依我看,城南新开的那家胡姬酒肆,叫金凤楼,甚是不错!”说着,也不顾笑容已经僵硬的曹操,又回头问了一句身后的那个年轻人“玄德,以为如何?”

那大耳长臂的俊秀年轻人便是刘备(字玄德),刘备想了一想,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初兄所言甚好,不过孟德妻子亦是方至雒阳,去那胡姬酒肆,恐有不便。”

“哎呀!”曹操上前拍了拍刘备的手,几乎就是感激涕零,说道“还是玄德忠厚,知我惧内,不似本初与子远,只想着坑害我曹某人。”曹操说自己惧内,不过也是玩笑话罢了。

看着曹操惺惺作态,袁绍心里一阵发麻,赶紧说道“哎呀,休要再胡闹了。我等再不去太学,若那里人多,却不知又要排队到何时!”

几人这才接着沿院墙走去,不过一路上也是说说笑笑不停。

南城的灵台、名堂、辟雍、太学基本都建在一处,南邻洛水,建有闾墙与周围的民居商铺隔开。

闾门外,打东面来了一行人,三男一女一个孩童,便是姜泫带着史阿、荆纬、荆蓁还有小元,已经到了雒阳了。

四人当时在枣阳亭先是安葬了荆老,之后送别了典韦,略作安顿,便弃了车马,寻了一只船队,由河水入洛水,溯游而上,走水路直至雒阳。因为小元独身一人,无亲无故,史阿便将小元也带着了。

荆纬还带着孝,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扯了扯衣裳扇进一些凉风,说道“姜君,方才一下船便有御者相问租车卖马,又有酒肆要出住处,何必急着进城?”

姜泫笑了笑,没有回答,史阿却说道“你这痴儿,姜君是读书人,一到都下,自然是去瞻仰太学石经的。再者,我便是雒阳人,还能寻不到住处不成?”

听到此,荆蓁也说道“太学石经,这几日总听公子与子泰提起,蓁儿也想同去看看。”

一听是要去什么好地方,一直被荆蓁牵着的小元也跟着嚷嚷着“要去要去!我也要去!”

见荆蓁和小元也对太学石经很感兴趣,姜泫笑着说道“好,当然同去。”

荆纬见此,也就没法再抱怨,只得跟着一路往北走。

南门又是正门,不论官员、外国使者、往来商旅……都从南门进入,南门外街道两旁酒肆商店林立,才是真正的繁华之所,一路上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沿途有卖各种小食糖果。小元可是享了福的,大家你买一点,我买一些,不过是小元怀里就塞满了各种胡饼、石蜜、甘蔗糖,边走边吃,好不快哉!

五人随着人流进了一处闾门,迎面就是一圈高墙,透过高墙,仍能看到里面映在蓝天下的重檐,虽然只露出这一角,但依然能感受得到气势雄浑。

荆纬起了好奇心,连忙扯着史阿问道“子泰,子泰,如此大的屋子,是作甚的啊?”

这一路荆纬都在跟史阿东扯西问的,比小元还不安静,史阿早就不耐烦了,所以没好气地回答道“明堂!”

“明堂……可是皇帝饮酒作乐的地方?”

史阿拨开荆纬的手,说道“胡说,天子饮酒作乐自然在皇宫里,怎会跑来此处?”

荆蓁倒是没荆纬那么冒失,她轻轻拽了拽姜泫的衣袖,问道“公子可知,这明堂是何用处?”自从荆老殉职之后,荆蓁也是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见荆蓁的脸上自然而然露出淡淡的笑容,姜泫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多年前,姜泫那时还年幼,随父亲去幽州探亲的时候路过雒阳,即使没来过,雒阳一干设施的用处,也是听父亲姜桐说过的。见荆蓁发问,便耐心地解释道“明堂者,所谓王者之堂、天子之庙也。每年,天子都会在此祭祖祭天,受诸侯朝拜,乃是行礼乐、宣德化之所。”

“原来如此啊!”还没等荆蓁说话,荆纬倒是又问了起来,他又看到西边还有一座高台,直插云霄,一边指着高台一边又问道“姜君,那处高台又是作甚的啊?”

看到荆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姜泫也觉得好笑,又见荆蓁也是兴趣盎然的样子,姜泫这才回答道“那里便是灵台,所谓灵台,观台也。上有浑天仪、地动仪,用以观天文、晓地理、察福瑞、候灾变。浑天仪我所知不多,不过这地动仪却能侦测四方地震,但有山崩地裂,即使与雒阳相距千里,地动仪也能立即有所感测,朝廷好预先做下准备,以待赈灾。”

“神仙啊!”先看到明堂,又看到灵台,荆纬早就忘了多走几步路的烦恼和天气的炎热了。

史阿一拍荆纬的后脑,笑骂道“痴儿,休要一惊一乍,哪里有什么神仙?你如此冒失,别连累了姜君也被人小瞧。”

“……”荆纬嘟囔了两句,谁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不过猜来肯定是在心里把史阿骂得不轻。

姜泫摆了摆手,招呼众人转过弯向东走去,没走多远,就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院落,便是太学。太学南门,也就是棂星门前有四十六块石碑,这碑林便是大名鼎鼎的太学石经了。碑林前停了不少车马,很多文士儒生都在此滞留。

见到碑林,姜泫也没表现得如何兴奋,只是穿过人群,整了整衣冠,走上了近前细细观摩。这四十六块石碑每块高一丈许,宽四尺,颇为壮观,内容是最标准的官方儒学经典,也就是今文学派。

熹平四年,也就是八年前,时任议郎的蔡邕有感于经籍距圣人著述的时间久远,文字错误多,被俗儒牵强附会,贻误学子,便是在考试时也因为所学经文的差异造成不少纷争,于是与五官中郎将堂溪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人奏请正定《六经》的文字。

当今天子批准后,蔡邕以隶书将《书》、《诗》、《礼》、《易》、《春秋》和《公羊传》、《论语》儒家七经写在碑上,让人刻录,共历时八年,至今方成,刻好立在太学门外,成为儒家一大圣地。

太学石经以今文学说为主,虽然姜泫主修古文,但一来老师郑玄教导学生不要拘泥于今古之别,二来这毕竟是朝廷钦定的经书,所以姜泫对此还是抱有一定兴趣的。更何况,碑文一笔一划皆由当世书法大家蔡邕亲笔所书,即使所刻的不是儒家经典,如此大量的蔡邕手迹,那也是人间珍品。

姜家世修《礼》,姜泫也正好看到一块刻着《大学》的石碑,正欣赏观摩,突然听到后边人群中传出一声叫骂“竖子寻死!”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