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一口森白的牙齿,隐没在门第的阴影里,安东尼脸色煞白,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终于第一次明白父亲所说的谨言慎行了,他决定以后要少说话,,只求凶神恶煞的塞隆不要找自己的茬。
一定,要谨言慎行!
塞隆打量着夏尔,一双浓眉挑起玩味的弧度,“想必这位就是昨天为随从购置了两间上房,阔绰的夏尔少爷了对吧?”
“听说还拒绝了某位携带家属可怜人的请求,身为马上要守卫王国的小卫兵,这样的思想可不是好现象。”他侧身,让开可以通行的门口,“先进来吧,迟到的两位小卫兵。”
城门的卫兵有分配的名单,身为老师自然也有,在门口看到两人时,自然知道了昨天“斤斤计较”的小子就是夏尔·卡缪了。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厚重的木门在安东尼推动下,颤动着关闭,夏尔打量着屋内,一群正襟危坐的少年、少女,每个人都带着不敢乱动的苦楚,在最前方,中间有两个空出来的座位,看来就是特意给自己两人留出来的位置了。
众多少年们,看着被艾伦背在身后的夏尔,吭哧吭哧憋不住的发出强忍的笑意。
艾伦傻乎乎的笑着,一点也没当回事,夏尔更是轻松了。看他惬意的模样,就连安东尼都以为他会被当成刺头来对待。
可塞隆就跟没看到,自顾自的说道。“规定好了抵达的时间是午时十二点,所有人都毫无意外已经到齐。”他皱起眉,漫不经心的回过头来,“你俩为什么迟到了那?”
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夏尔自然知道逃不了小心眼塞隆的报复。
众少年们一致兴趣盎然的看向两人,准确的说,是在看艾伦身上标新立异的夏尔,几个小姑娘目光中露着担忧,少年是那么柔弱又俊秀,就像是神话中走出的安静神袛,纯净的琥珀色瞳孔,有着一头亮丽的银白色软发。
看起来是那么美好,她们愤愤的看向始作俑者塞隆,但也仅限于如此了。
她们在心底默默为夏尔声援,记住了这个名字。
至于一旁打着摆子的安东尼,早就不知道被遗忘到哪了。
夏尔沉吟了半晌,从艾伦的背上投下目光,“或许,是因为昨夜某位一夜的床头晃动,咿呀乱语,让人无法入眠?”
塞隆面色一黑,昨晚小厮找到自己,在付出一枚金龙的报酬后,对方麻利的找了个单间,虽然只是下房,但也已经够用了。
单独要个单间,在马上要进入战场的时刻,是个男人都知道要做什么,可昨晚那个女人的声音真那么大吗?
只顾着发泄,该死!
他一言不发,毫不怀疑夏尔会把事情捅出来,如果自己做的太过分,他不在乎被这群小崽子们知道,但谁都知道,少年们也已经加入了八卦的群体。
而八卦,只要有点苗头,不出三天,在西北壁垒,他塞隆就会扬名天下,他咬牙启齿。
“回去坐下!”塞隆打算暂时将这事放下,徐徐图之,他心里憋着一股子恶气。
就这样,安东尼在莫名其妙中度过了第一道难关。
而少年们不明所以看着虎头蛇尾的训斥,摸不着头脑,虽然听不懂,不过,总感觉这个银发少年好厉害!
艾伦在将夏尔放到座椅上后,在示意下飞快的开门离去。
“当当当!”
塞隆黑着脸,手指敲动着讲桌,看向下方一片神色激动,仿佛获胜模样的小贵族们,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好带。
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平静,“首先欢迎你们来到西北边塞,这是件幸运的事情,西北边境拥有北侧与东北处都没有的城墙,这也是安排你们到这来,而不是最艰险的北方要塞的原因,但这并不是说,你们可以悠闲的在边塞等待战争结束。”
他目光如一柄寒剑,凌厉的扫视着,“和其他卫兵一样,你们也需要上战场,也需要在野外风餐露宿,甚至在反击中直抵冬森,用长剑扼杀野蛮的冬森人!”
塞隆的声音低沉、浑厚,单调的冷灰色石墙北京,冷硬的脸庞,发白的唇齿都让他的话,充斥着一种战争在前的萧瑟感。
少年们安静下来,他们并不是自愿前来,但无疑都有建功立业的一腔热血。
“在接下来了第一个月内,你们将接受最严苛的训练,没人可以退出,更没人可以逃离,因为在你们进入的那一刻,这座要塞将成为一座囚禁的荒岛,如果你们想出去,只有一个出口,北门!”
夏尔自然知道,所谓的北门,正对着冬森。
那不是离去的道路,而是去往战场的征途。
在战争结束之前,所有人只有前进与杀敌,没有丁点后退的余地,战争还没开始,所有少年心底便已经有了战争的阴云。
可从小到大的巫师教育更让他们知道,这时绝无退路的。
就连长辈们都已经奔赴战场,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所能依靠的只能长辈们赠与的法具与不懈努力得来的实力。
这时,从屋外传来剧烈的轰鸣声,如巨石炸裂在耳边,仿佛地面都震了震。
塞隆的面色一变,教育还没到一半那,就被打断,让他十分恼怒,而且——他的目光冷了下来,谁敢在冬森人都还没来的情况下,就先内讧?!
“谁给你的胆子冲撞一名贵族?只要我一句话下去,就能让你尸体被丢在北方的荒原里!”
“把他交出来,不然,你会给你家主人无故招惹事端。”安德烈恼怒的看了眼被摔在身前,瘫软在地不省人事的随从,目光重新落在金发少年愤怒的脸上。
菲尼安单薄的身体紧紧将一道矮小的身影,遮在身后,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
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了,眉头紧紧皱着,他不想给夏尔少爷招惹麻烦,可是,他回过头去,把这孩子交出去的话。
他会死的!
“既然不叫出来,那你们就一起死吧!”安德烈狞笑着,手中炸现出火光。
偷吃奶酪的小贼,冥顽不灵的侍从,还真是绝佳的搭配啊!
塞隆打开门,还没动身,已经有一道迅疾的身影飞奔而去,再然后,风急而雨骤,那狞笑的少年如同破败的砖瓦,跌落在十几米开外。
那身影站定,随风紧跟其后的尘土向前方涌去,漫天银白色长发飞舞,那少年将长发扎起,琥珀色的目光冷冷的落在跌落的身影上。
“夏尔少爷!”菲尼安惊喜的叫出声来,但很快他低下了头,明明比夏尔要高不少,却感觉他才是弱势的那一个。
“少爷,都怪我没看好菲尼安。”艾伦快速跑过来,怎么上了个厕所的功夫,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子?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迷惑,依然先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下。
夏尔看了眼菲尼安身后脏兮兮的孩童,半长的头发看不清男女,不过一双红色的瞳孔在海林王国的确是非常少见的。
小孩眨巴眨巴眼,目光好奇却没有多少害怕。
奇怪的小孩。
“先动手了?”夏尔问道。
菲尼安使劲摆着手,脸涨的通红,指向不远处宛若死狗的随从,“没有没有,是他先动的手!”
他意识到这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纠结的低下了头,和刚才面红耳赤、愤怒的少年截然相反。
安德烈挣扎着站起身来,怒吼道,“你就是他们的主人?你完了,我叔叔就是这带队的真灵巫师,他会把你派向最靠前的队伍,让你死在野蛮的冬森手里!”
夏尔却没管他,自顾自平淡的说道,“那也不对。”
菲尼安头压的更低,像是要把头埋进地里的鸵鸟,他感到一只温热的手将自己的脸抬起来,迎面是夏尔少爷那张平静的稚嫩面孔。
“下次要先动手。”
“嗯,嗯?!”菲尼安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艾伦瞪大了眼。
塞隆身影隐匿在门后,噗嗤笑出声来。
安德烈发现似乎并没有人看他,让他面色羞赧,狼狈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是眼角的一道身影让他目光一亮,脱口而出。
“布莱克叔叔!”他小跑着过去,在脸上擦了一圈,看起来更狼狈了,嘴角朝下,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布莱克叔叔有人欺负我!”
不远处,瘦高的黑袍巫师回过头来,看到安德烈的模样逐渐冷了下来。
布莱克听着安德烈不停地诉苦,例如自己完全是无辜的,对方小白脸欺负人,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他完全没怎么听,对于自家侄子,他自然知道是什么脾气。
他不去欺负别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不占理又怎么样?
现在被欺负的是自家的侄子,就算有错,那也是关起门来再说,那轮得到外人来教训。
他一步一步走到夏尔身前,真灵巫师的威势散放而出,居高临下,“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在要塞,这全封闭的地方,带队的真灵巫师们能决定手下的性命,这是绝对的权势。
夏尔稚嫩的面孔实在是没有杀伤力,他沉默了半晌,咧嘴笑了起来,“是你的地盘?”
这怎么可能!在真灵巫师是带队队长,在其上还有奥术巫师,而守卫要塞的顶尖战力是奥术巫师之上的存在。
但自己说的意思是,我能决定你的生死。
眼前的少年却好像听不懂一般,一口洁白的牙齿让他愤怒起来。
一时间也不知道对方是装傻还是胆大,他决定再试探一次,因为这少年在真灵巫师的威压下,腰杆依旧是那么笔直,如马背上的龙枪!
布莱克笑了,和善的伸出手,被夏尔侧身闪过,他不在意的收回手,叹了一声,“年轻人你知道吗?曾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一样豪气凌天,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骄傲的认为自己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冲着夏尔眨了眨眼,让夏尔有些发摸不着头脑。
好好地要打仗你就打,来什么心灵辅导?但人家好声好气的说话,夏尔总不好直接出手,他决定再等等。
“但人总会长大的,不是被这个世界同流合污,而是接受了这个世界,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吗又为什么会变得接受这个世界吗?”
他期待的看向夏尔。
夏尔犹豫了片刻,布莱克露出鼓励的笑意,“没关系少年,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论是不甘还是郁郁不得志都没关系,这些我都与你一样,经历过,大胆说出你的问题。”
布莱克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甚至还有几位老熟人,不得不更改计划,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和善的老好人。
夏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面色羞赧,说出的话却让布莱克恼怒,“最后你臣服于别人,是因为你怂吗?”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不少认识布莱克的人,对他的印象可算是极为深刻了,小心眼布莱克,怎么可能跟别人和解那?
哈哈哈哈!
塞隆笑的前仰后合,看夏尔顺眼了不少,他的笑容忽然敛去,布莱克的黑袍下一抹银光乍然迸现,塞隆再去看,那么银光已经消失不见。
但塞隆肯定,这绝对不是错觉,那是灭魂针,如若中招,人平时看不出来区别,连修炼也可以正常运行巫力,可一旦体内巫力大幅度使用时,巫力的经脉将瞬间崩溃。
在战场上这无疑是要了夏尔的命,就算不死,夏尔也废了!
布莱克大方的笑着,“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有意思。”只是他僵硬的面皮让旁人看来更加滑稽。
夏尔微眯着眼,将那道银光收入眼底。
安德里疑惑的挠头,怎么感觉叔叔今天有些不对劲那?按照叔叔的性格不该直接把这小子废掉吗?不过看了眼周围人潮攒动,他没敢问出来。
“去死吧。”布莱克黑袍下的手指挥动,银光瞬间闪过消失。
夏尔手指上黑影闪动,只要将那道银光挡住,坐实布莱克的偷袭同袍的罪名,对方就算不死,也会被扒掉一层皮。
只是他黑蛇还没催动,一道魁梧的身影一闪而过,一脚狠狠揣在布莱克的脸上!
过了片刻后,场上惊呼雷动。
“哇哦!塞隆又一次揍了布莱克,又一次把布莱克摁在地上摩擦!”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在场中惊起波澜。
“哇哦哦!”
起哄是一把好手,瞬间场上的起哄声如浪涌般响彻全场。
布莱克猛地回过头来,吐出一口掺着灰土的血水,看向起哄的人后,一张戏谑的面孔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他瑟缩着头回了过来。
那是奥术巫师,塞隆的好友,他惹不起!
该死!
他一瘸一拐的站起身来,碎了一口,冷笑道,“果然不愧是垃圾的弟子,偷袭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被发配到边塞来还有脸志得意满,有本事回王城去嚣张啊,在这充什么大尾巴狼!”
塞隆却不恼怒,只是一步一步朝他走去,魁梧的身躯如一堵山墙。
布莱克之所以谩骂的底气,就在于对方不敢下死手,没人能在边塞内讧,否则那位大人先让违规者后悔!
可是万一那?!
虽然都是真灵巫师,塞隆这个蛮不讲理的泥腿子,却莫名的强悍,万一他脑子进了水!
布莱克有些后悔了,浑身一软,额头布满一层冷汗,惊恐的望向如面色阴沉的塞隆。
“你不能杀我!”他尖叫道,用双手捂住眼,四肢紧紧蜷缩成一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是坠入了冰水中,肺腑中都充斥着凉气,他不会真动手吧?!
而那名一脸戏谑的奥术巫师却是掠起莫名的笑意,丝毫不担心。
“是吗?为什么不能杀你?”塞隆声音森冷。
“我、我是是真灵巫师,你杀我就是掠杀同袍,那位大人不会放过任何一名违规者,你也会死在边塞!你也会······”布莱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拼命地列举这后果。
心底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即将破碎,发出第一声的脆响,在布莱克的耳边响起,他目露惊恐。
“呵呵。”他痴傻了一般笑起来。
塞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面前蹲下来,轻蔑的目光如针般扫过他,从靴子左侧捡起一根洁白如雪的银针,“杀你?你配吗?”
场上不乏眼尖之人,看着那被捡起来银针,变了脸色,想起塞隆的暴动出手,刹那间想到了原因。
“只是希望你记好,不论是在王城还是边塞,你都玩不过我,而我手下的兵,也不是你能动的!”
他转身离去,拽走还一脸懵的夏尔。
菲尼安松了口气,拽着孩童愉快的追向夏尔,艾伦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迷糊的性格大概是遗传自妻子吧。
“哇哦!!”
贵族少年们可是待不住的主,十二队列的少年们更是这样,凑在门口挥舞着小拳头,比在在场上大挥拳脚的塞隆还要激动。
一开始还只敢在门口缝隙里往外卡,但禁不住人多,索性大开房门,于是十二队列的门口多了一个个小脑袋。
“老、老大,你真牛掰!”安东尼满脸激动,“一手黑虎掏心,那人直接就给跪了!”
特么什么黑虎掏心?塞隆有些头疼,明明用的脚,那里蹦出来的黑虎掏心?
“你知道吗老大?一开始我见你趴在随从身上还认为你不行那,哪成想你这么猛!”
塞隆越听越不对劲,这说的,不是自己吧?
众少年围在安静的少年身边,叽叽喳喳,几个少女就差凑到夏尔少年身上了。
不过,他环视了一眼众少年敬佩的目光,似乎还不错?
只是没人发现夏尔手上一缕紫光一闪而过,塞隆是帮了自己,可仇,还是得自己报。
*****
布莱克裹了裹大衣,感觉有些寒冷,四肢有种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感,笑声与一片苍白在眼前晃动,他踉跄着逃离而去。
身后是安德烈涨红了脸的叫喊声,他却如同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只顾着逃离。
半个脑袋埋进大衣里,嘴唇青白,似乎真的有那么寒冷,不停地呢喃着,“不不不!”
他耳边又想起一声脆响,像是死神的呢喃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更加狼狈,如同有什么琉璃质的物体被串了对,整个琉璃便再也保持不了完整。
只能等待着最后的消亡与破碎。
那琉璃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仿佛下一刻就会洒落一片,成为风吹即散的渣沫。
终于,他推开门,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褐色的木盒,拿出药丸手指抖动的灌入口中,“咳咳!”
他狠狠的咳了两声,嘴巴张的大大的,手却紧紧捂住,再次咽下。
那琉璃破碎的声音终于停止,但在琉璃之下却已经堆积了一片碎末,那琉璃也已经千疮百孔。
他的目光变得如赌徒一般,孤注一掷而疯狂,嚎啕大哭、咬牙切齿。
“我巫师之心已经破碎,我不可能成为奥数巫师了!都怪你塞隆!!”
这时,从阴暗处缓缓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停留在布莱克身后,而身为真灵巫师的布莱克毫无察觉。
“你是谁!”布莱克惊恐的回头,终于在镜子的反光里,看到那仿若幽灵的身影。
那道身影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空灵又让人浑身生寒。
“救你的人。”那道身影是这样说的。
仿若带着来自地狱的寒气,布莱克瑟缩了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