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夜深的墨色太过浓重浑浊，在之后长达一刻钟的功夫内，苏菱的脑子都像是被什么人塞上了一团去不掉的棉花，思绪堵截在了身体的某个地方，根本就不能通行，而恍惚中，古巷里又刮起了一阵晚间清凉的夜风。
之前被她悬挂在店铺檐下的瓷器风铃因吹动而交相碰撞，发出一阵阵悦耳动听的清脆响声。幽幽地，就像是歌舞呜咽的动人歌唱。
只是苏菱的状态却并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动静而好上多少，甚至，她都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挣开席慕川的束缚，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间。
而等关上门，稍微清醒点后，她也才发现她手里的小茶壶不知何时已经没了盖子。
应该是在跑动的过程中落了楼梯上，里头原本装着的茉莉花此时都被抖地一干二净，只有一点儿浅浅的茶水还留在茶壶里，连她的衣摆都因为茶水晕染濡湿了一大片——
简直是尴尬！
她，她都稳重了22年了，可是刚刚，刚刚在楼梯上，她却因为席慕川的那一句话，就慌得落荒而逃，甚至连水壶盖子都给跑掉了……
要是方才的情景被徐英兰瞧见，恐怕得幸灾乐祸地大笑出声，然后大叫上一整晚的“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
真是叫人头秃。
她，她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苏菱在暗中暗暗地想着，下一刻便也犹如游魂般立刻走进了浴室中，甚至连衣服也没拿……
而在楼下，席慕川此时的状态也不比苏菱好上多少。
随着空气的慢慢凝滞，方才他坦白感情时胸口的悸动早已经渐渐被平息下来。
与苏菱慌不择路的情况不同，席慕川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雕塑人，此时站在原地，他甚至连呼吸都是轻轻浅浅，几不可闻，就更别说是挪动地方了——
这时候苏菱要是开门从房间走出来，那她很快便能发现，席慕川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连根头发丝都没动过。
可是细心的人仔细观察便也能很快发现——
席慕川的眼底光芒一直在闪烁。
就像是冬日山间脉脉流动的清泉……说不出下一刻就会被寒冰凝结成冰块。
楼梯上，苏菱掉落的茶水壶盖子此时正静悄悄地躺在距离他两个台阶远的楼梯上，而在盖子的前头，一朵朵被泡发了的茉莉花也凌乱地洒落在了各处，一直延绵到了苏菱的房前，才终于戛然而止的消失。
淡淡的清香幽幽地飘散在沉谧的空气中，半晌后，席慕川才终于动了动身子，慢慢地走向了后院……
这兵荒马乱的一晚，没头没尾地便在这样的气氛中悄然过去。
转眼便已经到了早上的六点钟，当还不算*的阳光从云层中刚刚挣破，洒落在窗台时，苏菱便已经头疼地坐在床头，一双水亮的眼眸里满是阴霾。
……
睡不着。
她真的睡不着……
从昨晚回到房间洗了澡后，苏菱便发现自己莫名中竟然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
明明从医院回来，吃过饭后，她便已经是非常疲惫的状态，可现实就是，躺到床上闭着眼睛，她却根本没有一点儿的睡意——
甚至不知道算不算是精神疾病？
只要她一闭眼，苏菱就总会想起在楼梯上，席慕川抓着她说话的所有场景。
就像是电影一样，甚至她第一次忽然发现自己的脑补竟然也十分厉害……明明她甩开席慕川的手后，一眼都没朝身后看，可是莫名中，她竟然光靠脑子想象就脑补出了她离开后，莫斯南看着她背影可能会露出的所有神情。
或惊讶或轻蔑，基本席慕川会出现的所有情绪，苏菱都已经把它想了一遍，于是就这样——她越想越睡不着，甚至还越想越精神起来。
等天空开始渐渐清明时，苏菱这才发现，一个晚上的时间竟然已经悄然过去，而她，也在昨晚，熬了自己这几年的第一个通宵……
看来席慕川对她带来的影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地多……
苏菱郁闷与烦躁地狠狠撸了把脸，就在想要干脆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闷死的时候，门口却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声敲门声！
“咚咚”两声，木质的门板声音沉闷而压抑。
苏菱自然听见了这个动静，当下，她便蓦地挺直了脊背，就像是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脖子的隐形颈毛都快要全部炸开！
是，是小偷？
她压低了声音：“……谁？”
席慕川：“老板，是我。”
“……”
好吧，她宁愿门口站着的是个小偷。
苏菱的面色微微扭曲了一下，长久的沉默后，她才勉强找回了自己比较正常的声音：“……你干什么？”
“我做好了早餐，如果你起床了的话，就来吃吧。”席慕川顿了顿：“吃完再睡也许会好点。”
苏菱：“……”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她明明就关着门，躲在房间里，可是这个可怕的男人却好像还是知道她了失眠整夜的事情？
要不是确定房间中没有多什么奇怪的东西，此时苏菱都快要认为席慕川往她身边安装了监控。
这一瞬间，苏菱慌张地甚至想躲去厕所。
她僵硬地梗直了脖子：“……可是我不饿，要不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去街上随便买点吃的就好。”
席慕川：“老板是不喜欢我做的饭菜了吗？”
“没有……”苏菱：“我不是说了我现在还不饿吗？”
席慕川叹了口气：“可是这种一听就知道真假的话，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
苏菱：“……”
早知道会被这么吐槽，她还不如一开始就躲去厕所！
苏菱的心态彻底崩了，要说方才她还能说服自己坚强，那现在，她只能跟从情绪发脾气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苏菱冷冷地盯着门板摊牌，也算是在某一方面回答了席慕川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就是胡扯。。
而门外的空气也在此时安静了一下：“……我只是不想老板躲着我。”
“你这句话我实在不明白，我没什么可以躲你的理由，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所以大清早的才来我门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苏菱声音更冷：
席慕川：“那刚刚是我的误会？老板并不是故意不出来见我。”
“……当然。”
“既然如此，老板现在给我开个门可以吗？”席慕川放松着语气，温柔地开口问道。
苏菱：“……”
苏菱：“……不。”
一秒怂，说的应该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吧，她在心里自我鄙视地想着。
席慕川微微顿了顿，尽管来找苏菱之前已经做好了某方面的心里准备，可是此时听着苏菱的这些话，他还是没忍住的轻轻笑了笑，原本沉重的内心这会儿也软成了一团：“老板，昨晚我的那些话是真心的，我喜欢你，希望能一直和你长久地在一起，可是……”
“我也不会立刻逼着你给我答案。”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苏菱也终于开了口。
明显是没想到席慕川告白的话后还藏着这样的转折，她坐在床上的身子不由更加挺直了几分。
席慕川慢慢垂下了眼帘：“感情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喜欢你，可我也知道，爱情从不是一场对等的交易，总有一个先爱上必须得等待的人，我知道老板现在对我的了解不是很多，我们两个的相处时间也很少，所以相比较我对你的喜欢，你对我的感情还不到可以喜欢的地步，但是这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昨天和你告白后，我其实也想了一个晚上怎么去对你说这些话，才能让你不要排斥我，不要抗拒我，只是……打了一晚上的草稿后，现在真的站在了你的面前，我却发现，自己永远还是这么笨嘴拙舌。”席慕川无奈地笑了笑，好像也有点嫌弃自己。
“……”
可是这怎么叫笨嘴拙舌……
知道笨嘴拙舌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能打开门的话，看看坐在床上的人你就知道了。
苏菱哑口无言地咽了咽喉咙，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她的脸都涨的通红，而在憋了好一会儿功夫后，她才终于憋出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站到我面前了。”
这不是还隔着门板的吗？
苏菱下意识地想着，随后等话语说出口后，她却又想要将自己拍死！
但是席慕川原本失落的情绪，却因为苏菱的这句话奇异地好转了起来。
门后，他瞧着门的眼神都*滚烫地好像要将神色的老木头板看脸红：“是我说的不对，所以……”
“老板能开门让我进去，当着你的面说话吗？”席慕川真诚地开口问道。
苏菱：“……”
总有一天她自己能把自己坑死。
她尴尬地又撸了把脸，此时在顿了顿后只能假装自己没听见席慕川的最后这句话：“……你刚刚是不是说，暂时不会问我要昨晚那件事情的答案？”
“当然，我会一直等待，等到有一天老板愿意回答我昨晚的那个问题为止，在那之前，老板都可以不用回应我的感情，我唯一的愿望，只是希望你不要躲着我，也不要抗拒我照顾你的日常生活。”席慕川认认真真地开口回答，眸中也满是正经的光芒。
而此时坐在房间中的苏菱早已经从床上起来。
说来奇怪，明明门就没有打开，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席慕川说这些话的神情。
于是她微微抿了抿唇角，半晌后才拢拳在手边轻轻咳了咳：“……既然是这样，那事情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为了和平相处的问题考虑，我们都暂时当昨晚的那件事情不存在吧。”苏菱一本正经说道。
“好。”席慕川也应了应。
毕竟昨晚的事情发生的也超出了他的计划。
要知道，昨天早上时他还在思考着如何克制自己的感情，甚至，他还下定决心了要继续默默地陪在苏菱的身边，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合格员工，可是前后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席慕川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他告白了。
前后两个时空，他第一次对苏菱告白。
也许是重回十一年前，萧无炎的再次出现扰乱了席慕川原本平缓的心境，叫他再次慌张起了苏菱对于那个人的感情，所以有些贪心的，他先一步说出了告白，希望能在苏菱的心中占有一点儿的位置。
只是现在，一晚上的沉淀之后，席慕川也已经收起了所有不切实际的贪念——
昨晚的那次告白，就当是重来两次后，他给自己感情的一个交代吧，不过，他和苏菱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也就不求什么答案了。
席慕川站在门口神情克制地渐渐收起了唇边的微笑，而门内，看不见他神情的苏菱也没发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成熟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你现在年纪还小，考虑什么感情的事情还是太早了点。”
“嗯，老板说的很对。”席慕川轻轻应了应：“那现在，我们可以吃早饭了吗？”
“可以。”反正她本来也饿了。
苏菱淡淡应着，下一刻便也提步走向门口给席慕川开门，可就在这时——
她的话音不过刚刚落地，原本紧闭的门板便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钥匙开门声，随后……席慕川的面容也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