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长久以来辛苦建立的幸福在这一刻彻底地被崩塌。
林恺木在老医生说出第一句话时，脑子里便是一阵轰隆隆的闷响，恍惚中仿佛是有一个人正拿着一把沉闷的铁锤在不断敲击着他的脑袋，叫他便连看东西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轻，等稍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情境时，林恺木已经跌坐在了冰冷的瓷砖地上。
而在他的身前，萧雨儿也像是被时间定格住了一般，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在之前等报告的时候，她便已经预想到了自己接下来的结果可能会不太乐观。
毕竟清醒过来后，医生的反应和同事的欲言又止，都在无形地向她暗示着什么，要说等报告的时候不紧张不忐忑，那绝对都是假的。
可叫萧雨儿万万没能想到的是，事情竟然是这样的不可回旋。
脑癌。
尽管她已经做好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可当这两个大字清楚地从医生嘴里被说出来的时候，萧雨儿却依旧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像是被人揪紧了一样，哪怕是后面已经过去了十几秒钟的时间，她也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样的反应，说什么样的话才比较好。
最后，三人当中还是萧雪儿最先开了口。
她也有短暂的一瞬间呆愣，但是呆愣过后，她也立刻抓住了医生的手臂：“医生，你，你刚刚说我姐姐很有可能要医不好是不是？”
“当然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老医生显然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说话这么直接，毕竟做医生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不将所有的事情完全地说到底；“现在的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开颅手术做进去后才能知道，但是脑子的事情毕竟比较凶险，所以，一些心理准备，你们还是要跟家人好好做全……”
“我明白了。”萧雨儿慢慢站直了身子，可是下一刻，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却忽然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医生，真是谢谢你了，我会和我姐姐好好谈谈接下来的事情的。”
……
额，这，这气氛怎么那么奇怪？
老医生完全没想到自己语重心长的话竟然会换来这样的结果，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听着她莫名其妙却含义丰富的话，老医生也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是准备放弃治疗吗？”
“当然不是，我们一定会配合医院，只是……很多私事，我们也就不方便告知了。”萧雪儿笑容更大地开口说道，下一刻，她也搀扶起了还坐在椅子上，精神恍惚的萧雨儿：“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带着我姐姐出去了，谢谢医生了。”
“诶，那你们一定要快点商量完回医院来啊！”老医生不放心地看着两人的背影高声叮嘱道。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脑癌的性质也比较严重，如果肿瘤是良性的话，那还比较好，因为良性肿瘤生长缓慢，且外部的包膜较为完整，不禁润周围的脑部组织，可如果肿瘤是恶心的话——那恶心肿瘤的生长迅速，且外部没有包膜，极容易浸润周围的组织，造成恶性分化了，事后，也会压迫正常的脑部组织，造成颅内升压，实在是耽误不得。
只是很明显，眼前方才那个说话的女孩子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一般。
只见她巧笑娉婷地搀扶着自己昏昏沉沉的姐姐，下一刻便已经头也不回地从诊疗室中走了出去，直到完全消失，也没有回头答应上一句……
这都什么姐妹啊？
他还真没见过听说姐姐情况不好，还能笑出来的妹妹的！
老医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想着，下一刻便也不悦地收回了原本的情绪，继续为下一个走进房间的患者诊治。
而另一边，在被身边的萧雪儿搀扶着带出诊疗室后不久，萧雨儿也终于稍稍地寻回了理智。
此时她的全身力气都像是被人抽拨干净，便连一双腿踩着地面都像是踏在棉花上的一样，尽管萧雨儿也知道，现在的萧雪儿也许根本没安什么好心，可是无力的身子还是叫她没办法选择地只能被身边的人抓着。
只是，萧雪儿也没那么好的耐心，能一直扶着身边这么重的一个人回家。
等走到医院外面，比较安静，比较偏僻的角落后，她就将手上的萧雨儿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现在清醒过来吗？都已经这么久，不至于还不清醒吧？”
“……你想要和我说什么？”萧雨儿在沉默了许久后，到底还是开了口问道。
只是也许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还存着后遗症，萧雨儿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就像是在砂纸上被狠狠磨过……
但萧雪儿却仿佛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你猜到我想说什么了吗？”
“……能想到一点。”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走过来，虽然萧雨儿和萧雪儿不比小时候天天在一起，可到底还存着一些认识。
果不其然——
听着萧雨儿的话，萧雪儿又没忍住地笑了一下，唇角弧度阴毒可怕，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唇瓣，更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血盆大口。
林恺木在萧雨儿被萧雪儿从病房搀扶出来时，便一直跌跌撞撞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情景，他也不是傻子，便是再迟钝，再天真，也已经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出了什么。
于是他血红了双眼，脑子生疼地想要站到两人的中间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
他是透明的，现在是在过往已经发生的所有回忆里，所以哪怕他是如何的心急如焚，但事情一开始，他也注定了只能是一个旁观者，并不能改变事情原本发生的轨迹，甚至连叫萧雨儿知道他此时的悲伤都是完全不能。
于是，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比自己生病了还要绝望难过，与此同时——裁缝店内，微黄的灯光下，苏菱修补着不完整锦布的手微微顿了顿。
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平白”的影响，不注意中，她拿着针的手微微一颤，因为不想将已经补好的锦布再戳出一个窟窿来，所以在手抖的那一瞬间，苏菱便选择了将针扎向自己的手指——
“嘶！”她疼的没忍住轻喊了一口气。
而原本坐在另一边，正安静看着一本书的席慕川，也在声音传来的第一刻站起了身子：“怎么了？扎到自己了？”
“嗯……没注意。”苏菱低声地回答，因为血珠子已经从指尖上冒出，所以她也连忙将手指放进了嘴里，将血珠尽快吮去。
席慕川却依旧蹙着眉：“现在是缝补到萧雨儿在医院的记忆了？”
苏菱点了点头：“嗯，刚补到这一段，所以林恺木的精神状况也有些糟糕。”
其实她手中的这一长段锦布，在严格意义来说，便是林恺木的精神反射。
一般情况下，锦布都会是比较平稳的状态，但如果主人产生了非常剧烈的情绪波动，那锦布也会在这时出现相应的问题。
方才，苏菱差点扎到手，便是因为林恺木正悲痛欲绝，生不如死着，而这样剧烈的情绪起伏，现在明显也依旧没有停下。
原本便蒸腾着淡蓝色光泽的锦布，就像是进入了汹涌大海中的小船，烟雾升腾汹涌着直窜房顶，朦胧中，就想要变身成妖一样。
这时候要是门外来个外人突然推门进来，看见这样的情景恐怕都要觉得自己是见鬼了不成。
只是，苏菱到底经营这家裁缝店这么多年，且从以前开始，她便看着外公替不少的人做过记忆修补，所以林恺木可怕的悲伤在她看来，还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席慕川不放心地没有走开：“我给你看看手吧。”
“不用。”苏菱摇了摇头。
因为一卷的忘川线已经被再次使用干净，所以一手压制着不断“挣扎”的锦布，另一手，苏菱已经伸到针线盒中换了一枚短针，重新穿针引线，继续修补：“没事，应付这些我都已经有经验了，你接着坐一边看书吧，饿了的话，你就自己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毕竟从早上到现在，大半天的功夫都已经过去了。
窗外此时要是拉开窗帘的话，必定已经黑的犹如碰翻了墨汁一般，虽然苏菱是坐在房间中没有出去，可是从后院吹来的凛冽风声中，苏菱还是能感觉出，外面估计很快就得爆发一场大雨
只是听着苏菱的话，一向“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席慕川却仍旧没动：“老板还要修补多久林恺木才会醒来？”
“大概还要一小时吧。”苏菱估摸着开口回答。
雇主醒来便是修补结束。
此时长长的锦缎中，许多原本残缺不堪，破破烂烂的缺口已经被她用忘川线补上，现在，锦布也只剩下了最后的那几个缺口没有完工，保守估计，那也得起码一个小时。并且，最后的这些记忆对林恺木来说也是非常的痛苦。
应该是正在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萧雨儿在医院里受苦，不但是长长的锦缎一直在苏菱的手下折腾不休，就连靠在墙头，正陷在“沉睡”的林恺木本人，也是不断地蹙紧了眉头，痛苦地闷哼出声。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像当年的自己……
席慕川心有所感地收敛了面上的所有神色，下一刻，在不打扰苏菱的前提下，他轻声说道：“那我等老板一会儿一起吃东西，厨房里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一会儿去热一热就能吃了。”
“……你的耳根子还真是硬。”她一天不吃，他也一天不吃。
真不知道说席慕川是太尊重她好，还是太喜欢她好？
她就这么优秀，让这个年轻人这么狂爱吗？
苏菱忍不住在心头自恋了一下，唇畔的笑容却也控制不住地往上勾了勾。
只是很快地，她也还是收起了所有的小心思，转而认真地继续工作，可是在低头之前，她也还是几不可察地看了席慕川一眼：“真拿你没办法……那就等我做完了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