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咎和席慕川都没想到，苏菱会出现在门口。

于是忽然之间，房间里的空气都像是冰冷了几分，刺骨的寒意扎入人的血肉中，让人心下发颤。

而在当下，杨咎便已经觉察出了一些事情的关键。

毕竟他就正正中中地站在苏菱的前头，所以打开门后，他将门外人的脸色看的一清二楚，苏菱的脸色苍白如纸，只一双眼睛红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而她的眼中，此时不单单有着悲痛，更有着彻骨的愤恨与疯狂的怒气。

那副模样，明显不单单只是担心席慕川而已，更多的，恐怕还是生气他的隐瞒，更重要的是——

席慕川的那最后一句“他快死了”的话，恐怕之前也从没有对苏菱说过，所以现在，在连番大的打击下，苏菱站在原地，那么长时间了，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于是下意识地，作为事情的“始作俑者”，杨咎也着急地想要缓解一下现场可怕的气氛。

但就像是猜到了他想要做的事情，下一刻，在杨咎说话之前，苏菱已经开了口，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地仿佛是被糙纸磨过一般，她说道：“杨先生，安小姐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要离开的话，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

杨咎原本想说的话，这下子也被全部堵了回去。

苏菱“赶人”的意思非常明显，而这件事情毕竟也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他虽然想要调解一下这紧绷的氛围，可是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添乱。

于是艰难地咽了咽喉咙，下一刻，他才看向了席慕川，又看了看苏菱，这才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今天我和晏晏的事情真的很感激……两位的帮忙，以后等晏晏好点了，我一定带着她上门再说一次谢谢！”

“……好。”这一次，席慕川终于开了口，只简单的一个单音，但也多少让空气中的沉重少了一些。

杨咎原本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来了一些，于是抱着怀中的女友，在最后看了一次苏菱和席慕川后，他还是先暂时离开，一步步下了楼梯，走出了裁缝铺。

而随着这脚步声的渐行渐远，房间中，此时也终于只剩下了苏菱和席慕川两个人。

无形的空气中，仿佛有细细的尘土在慢慢飘落，世界万物，都在此时安静到了极点。

席慕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样长的时间，他才终于将赤红的眼眸看向了苏菱，因为脑中的疼痛，他的面目看上去仿佛下一刻便能晕厥过去。

只是，他的身形却站的笔直，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是希望我没听见你说的话？”苏菱将席慕川心中的打算说了出来，话语中的冷意显而易见。

而得了这样的回答，席慕川心中的最后一丝奢望也被尽数湮灭。

这是他之前始料未及会出现的“祸事”，他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最后，还是提早让苏菱知晓了自己的秘密。

第一次，他身形不稳地摇晃了两下，但是在跌倒之前，他还是扶住了一边的桌子，只手上的青筋毕露，仿佛是要将桌角狠狠掰下来。

席慕川闭上了眼睛：“是我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

“所以，你刚刚对杨咎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苏菱攥紧了手指，一字一句地问道。

席慕川：“……是真的，是我没将这些事情告诉你，我对不起你，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苏菱落了眼泪。

就像是一直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因为席慕川的话终于找到了崩溃点，在门外隐忍了一个半小时，她高高堆积的痛苦与悲伤，都在这时尽数崩塌下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一切都像是生活和她开的一个小玩笑。

本来，就像是席慕川猜的那样，苏菱原本是打算了要去医院陪伴自己弟弟，要等傍晚时候才能回来，可没想到的是，她走到巷口叫顺风车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自己的钱包落在了家里。

这也是因为近段时间席慕川总跟在她的身边，所以遇上什么需要付钱的事情，苏菱也从来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身上不带着钱。

于是当下，发现问题的苏菱立刻走回了裁缝店，可不想，刚走到门口，她就看见了门前停着一辆陌生的轿车，明显就是来了什么人。

而在这样的疑心下，苏菱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店里，上了楼梯，站在了门口，顺其自然地——

接下来，她听见的一切都颠覆了她的整个世界。

此时，她揪着心口，难受地几乎不能呼吸！苏菱死死地咬着牙道：“为什么你会死，为什么，你又会我家的记忆修补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瞒着我去给安晏晏处理记忆，一桩桩，一件件，我要你都给我一个解释！”

甚至，以前那些充斥在她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席慕川会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为什么席慕川又会那么了解她，了解苏家的大小事情？

这些东西，都是苏菱想问很久，可是一直没从席慕川嘴里撬出的。

之前，苏菱虽然对席慕川这个人非常疑惑，但是毕竟自己喜欢他，也觉得他没什么加害自己的心思，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哪怕她的性格谨小慎微，可是她还是将他看做了自己最信任的人。

但是现在，事情完全不一样了！

在门外听见席慕川会她家的记忆修补术时，苏菱几乎双腿一软摔在地上，毕竟那样的技术，爷爷不可能交给别人，而她也从没有外传过。

所以席慕川到底是怎么学来的技术，还知道自己的针线盒有两层，下一层放着一把小剪刀的秘密，都叫苏菱在一瞬间不寒而栗，甚至恍惚中，她还有了一种之前童萤容被单余青监视时，一模一样心惊胆战的错觉。

而这样多的危险积攒在一起，便是苏菱再喜欢席慕川，此时也受不了地“清醒”了过来！

席慕川自然也知道苏菱现在的想法。

其实在杨咎打开门，自己看见苏菱站在门口时，他就已经知道，一切都完了。

此时，脑子里的疼痛越发剧烈，就像是有数千人不断在他的脑子里打着群架，他攥紧了桌角，便连手指都将坚硬的木头抠出了痕迹，而在沉默了许久后，他也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了苏菱。

他回答：“我给不了你解释。”

苏菱惨然地笑了出来。

随着她的动作，她眼中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恍惚中，她甚至连眼前也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等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她的脸色已经蓦地寒冷了下来。

就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看见席慕川时的样子，苏菱又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冰人：“我不应该对你有什么奢望。”

以前她曾经逼问过席慕川这样多次，可是每次，他也总能找到机会，将话题绕开，避而不谈，所以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又怎么会坦白地对自己说出一切呢？

好，很好。

是她多想了。

她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满是讽刺：“我不想要什么答案了，这些都对我没什么意义了，你走吧，我们的关系……就算了吧。”

“之前是我眼皮太浅，什么事情都没看清楚就着急定下了，不过还好，我现在醒悟的也不算晚。”

“你和我之前的雇主关系也好，情侣关系也罢，都一起断了吧，我要不起你的陪伴了，你去找别人吧。”

哪怕是再喜欢，可也抵不过一直隐瞒欺骗，这样的感情，并不是苏菱想要的。

所以现在，她也就不奢求了。

苏菱缓缓地笑了笑，看开了一般地从转身从楼上走了下去。

而身后，她的脚步声外，便是一片的死寂。

就像是空气都停止在了这一时间，许久过后，身后不知何处的方向，这才终于传来了一道几不可察的回答声。

“好。”

席慕川轻轻应道。

苏菱的表情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步履不停，只是动作间，她也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落下了眼泪。

*

恍惚间，天色在眨眼的功夫里，也就彻底黑了下来。

浓黑如墨的夜色将天地皆是笼罩其中，深夜，裁缝店里也是悄然无声，可是下一刻，后院的帘幕却被一只大手掀开，随后，一道挺拔的身影已经拿着一个简单的旅行包走了出来。

这是席慕川需要带走的行李，里头没有几样东西，大多都是苏菱这段时间给他买的小礼物，将它们孤零零地放在裁缝店里，席慕川不忍心，所以现在，他便也准备将这些东西全部带走。

而楼下，苏菱并不见身影。

从下午两人不欢而散后，席慕川去了后院整理东西，她也回了房间中整理自己的情绪。

现在，屋子里一点亮光也没有，应该是已经关灯休息。

所以，席慕川开门时，将离开的动作和声响都放到了最轻。

穿过古巷，走到前面的街上后，他才上了早已经叫好的顺风车，眼看着客人上来，司机也转头问道：“兄弟，去哪里？”

“去医院吧。”

席慕川微微顿了顿，半晌后才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