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阳魂命
“四阳,便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出生之人,与你的四阴之魂恰好相反。这种命格的人自出生开始便是一生平顺,若是生时广积功德,死后飞升位列仙班也不是什么难事。”
夜轩墨抱着手臂,长而直的发随风扬起,在这月色下皮肤白的透明,带着些不真实的美感:“若是没猜错的话,流沙城之难便是血游飞升前的最后一劫。只可惜,他没渡过这道劫。”
“难道顺应皇帝的意思,带兵攻打楼兰便是渡过劫了?那些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的神仙,都是瞎子不成?看不出血游将军是在救人么?”苏锦义正言辞的斥道。
就仿佛,未进入黄泉之镜时,对血游将军嗤之以鼻的不是自己似的。
不得不说,黄泉之镜中的血游将军,与她之后见到的血游,性格相差实在是太多了。生时的血游将军铁血忠义,为国之良将。而作为渡魂使的血游将军温文尔雅,若是苏锦不知,恐怕要以为他生前是个书生。
夜轩墨见苏锦有些心中不平,也不欲过多解释,只是一声轻笑:“本君早就说过,天界和冥府的功过与否与凡世是不一样的。或许血游一年之仁,放过了楼兰一国之人,害死的却是更多的人。”
“你不觉得这很没道理么?谁都不可能预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众人的性命便是性命,个人的性命便是草芥?”苏锦说道。
夜轩墨并不打算和苏锦吵,说实话,他也从未同谁吵过架。
冥府之君,说一不二,他的话便是道,他的话便是理,又岂能容他人随意反驳?事实上,冥府中也无人敢忤逆夜轩墨的心思。
就连性格跳脱的鬼使白,与常年立于奈何桥头的孟婆,都知道不能迎夜轩墨的锋芒而上。
而整个冥府,还有胆子和夜轩墨吵一架的,就只有苏锦了。所谓不知者不畏,苏锦来冥府的时间尚短,不知当初老阎君羽化后,夜轩墨是怎样以铁血手段上位,清扫整个冥府的。
夜轩墨环臂而立,高出了苏锦大半个头。自他继任冥府之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僭越的敢站在他的身边了。
所有人都是拘谨而恭敬的后他一步,就只有苏锦。
她的发上带着袅袅的发香,是属于凡世的味道,与终年无色无味的地府幽冥所不同,能让人感知到,她是一个有些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夜轩墨也不知,身为幽冥之主,怎么会觉得苏锦这样留恋凡世情仇的女子舒服。
他只知道,对于苏锦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件事,他并不讨厌。
可能是因为身居高位太久,早已经忘了身边有人并肩而立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了吧。夜轩墨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他并不是对苏锦抱有不同的感情。
而是因为,渴望有人相伴罢了。毕竟千篇一律的冥府,他已经孤独了太多年。
二人不留神的功夫,已经是场景一转。明月西落,旭日东升,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也终于看到了尽头。
三十万生魂,终于喂饱了流沙城的满城恶鬼。此去楼兰的三十万军,真正从沙漠之中走出来的,就只有血游一人。
很多时候,活着的人或许会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血游便是如此。
他浑浑噩噩的走在回京的官道上,炽烈的阳光映在身上,宛若新生。带三十万人出京,最终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人,他要怎么和皇帝交代?
若是四境之邻知道他损失了三十万兵士,国库空虚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气来,会不会也像皇帝觊觎楼兰古国这块肥肉一般,觊觎上他们的疆土?
这一次流沙城一行,碰到了太多的怪事,血游甚至觉得失了常胜之心的自己,已经再难上战场杀敌,再难执掌帅印了。
官道上林荫茂密,每隔三里便会有一处歇脚的凉亭。凉亭内没什么东西,只一口水井,可供往来之人解渴。
他徒步回京,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个水壶,路过亭子旁的水井,也不知想了什么,竟走过去绞水灌满了水壶,这才继续赶路。
夏末秋初正是秋老虎肆虐之事,远远地,血游便见一人趴伏在地面上,脸朝着地,挣扎着向树根下的阴凉位置爬过去。那人一身破烂的衣裳已经残损不堪了,浑身瘦得皮包骨头,眼见便要不活。
血游到底是膏粱子弟出身,实在是没生出那颗忧国忧民,同情乞丐的心。看到那乞丐之后依旧赶路,走了几步,却总是想着那乞丐匍匐前行的模样,总是想到,那便是死人的流沙城。
这一座城,是早会化作他心中的一道魔障。
血游叹气,大步走回到那男子身边,将腰间挎着的水壶接下来,随手丢给了那人。
乞丐随手喝了一口,望着他身上的银铠,眼睛突然一亮:“你也是往京城去的?是去报信的是么?”
“回京述职,顺便请罪。”到底是自己救了一命的人,血游原本惜字如金的性子,此时也免不得要多说上两句话:“京城那边乱的很,你若是去讨饭,还是换一座城吧。”
言罢,血游起身欲走。
那乞丐猛地抓住了血游的衣摆,央求道:“将军,我不是乞丐,我也不是去讨饭的。您听说过逢源城么?我是逢源城的人,我们城里发了瘟疫,地方官不敢上报,便强行压了下来,现在满城都是死人,瘟疫若是再不治理,逄源城便要变成一座空城了!大人!你可否捎我一路!”
血游被他抓住衣角的那只手,扯的一哆嗦。
倒不是因为那乞丐说的话,而是因为,现在的他对死城两个字太过敏感了。
每次听到这两个字,他仿佛就能想到流沙城那浸透了沙土的鲜血,仿佛便能想到那满地乱爬的毒蝎子与仿若着了魔一般,唤也唤不回的走进流沙城送死的三十万将士。
“瘟疫?逢源城疫情,已经多久了?”血游问道。
见面前这位身着银铠的将军似乎有管下去的意思,那乞丐连道:“大约三个月了,从春末道现在,死的人不计其数。”
“不计其数么?”血游重复了一句说道。
流沙城的情况太过诡异,他此番回京,不仅没能成功攻下楼兰,还使三十万将士全军覆没,陛下不可能不治他的罪。若是就这么将人带回去,搞不好这乞丐买没等说出逢源城疫情,就要被押上断头台砍掉脑袋了。
血游想了想,解下腰间配着的帅印交给面前的乞丐,说道:“这是我的帅印,进了下一座城后找府衙的人护送你回京,就说你是血游将军的人,没有人会拦你。”
“那你呢?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乞丐问。
“我急于回京述职请罪,若是同我一起,怕是会连累了你。待你到了京城,怕是我已经上了断头台了,剩下的事情,便全靠你自己了。”
血游起身,顺便将那乞丐也从地上拽了起来,将水壶挂在他的颈上道:“你就此珍重。”
“将军!将军此去,可还有什么愿望?”
“惟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我主能流芳百世,不至于受世人诟病吧。若是可以,我愿以我残躯承受史书工笔的责骂,只求陛下不受牵连。”血游又道,我尚且未问,你叫什么?
乞丐一路行来,都是靠着沿街乞讨而生,从未有人这般认真的问过他叫什么。更何况,对面的人还是一朝大将军。
他嘴唇动了动,几番想要脱口而出,却又觉得,这一人之下的大将军似乎不会将自己的名字记在心上,索性便也不说了:“弊姓孟,不过是一个落地的秀才而已。”
只是班连到死都不知道,他随手救起来的这个书生,便是后来起义于草莽,一句推翻了昏聩暴政皇帝的那个人。
亦是不知,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史书工笔留下的寥寥几言,当真避开了末帝昏聩无能几字。
再回京城,距离离京已是近三个月。
血游给自己备上了一瓶鹤顶红,换了干净的朝服,入宫请罪。
当日,龙颜大怒,下旨杖杀长胜大将军班连。是日,京城有人负帅印入京,宣告了逢源城疫情一事,四方哗然。
皇帝被吓得一时失了神,也忘了刚刚下旨杖杀血游的事情了,一支令箭,差常胜大将军封锁六门,不许发了瘟疫的灾民踏入京城一步,就此闭关锁国。
皇朝的倾覆已成定局,血游自知气数已尽,摸出了一早便备着的鹤顶红,涂在了自己长剑的剑刃之上。
窗外阴云弊月,朦胧的月光若隐若现,整个将军府的门却在下一刻全部洞开。
血游早就遣走了全府之人,仗剑而立望着月光下的幢幢黑影:“我血游一世无愧于心,所负的,唯有流沙城乙肝无辜百姓而已。”
“而已,血游,你命丧今日!你若不死,流沙城死不瞑目。”
“我死,你们便可瞑目了么?”
“不可能!大厦将倾,气数已尽,我要你们一国陪葬!”
鬼影呼啸着袭来,血游单手执剑,指着那鬼影道:“你已发宏远,我朝大厦将倾已是必然,而我亦不会苟活。我死之后,流沙城冤魂恶鬼,生生世世禁锢于流沙城内。若非度化,不得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