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做百夫长也不做逃兵
第二日清晨,云裳晕晕乎乎的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在纳闷一直打地铺的自己怎么突然之间睡在了床上。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喝多了酒,一个没忍住,直接将花效给睡了?
云裳吓了一大跳,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又四下看了看,见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胸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醒了?”就在这时,垂地的纱帐外,花效的声音突然传来。
明明昨晚儿已经喝到断片,行动不受自己控制,什么都记不住了,怎么还会伴着这一句话全都想起来呢?
刚刚放下的心又在这一刻提起来,云裳抿了抿唇角,干笑了一声:“早啊,那个,昨儿我喝多了,要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酒后乱性,酒后乱性吗。”
显然,她这话多了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好在花效并不像和她计较,放下了水盆绞了块半干的帕子递给她擦脸:“知道就少喝些酒。”
见他没有计较的意思,云裳心中那点儿羞赧之情便全都抛掉九霄云外去了。她匆匆抹了把脸,趿上鞋子下地,仿佛昨晚宿醉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狂风刮着白毛雪呼啸而至,今年的雪下得早,不过冬至便已经下了两场。
这样冷的天儿真是会冻死人的,整个寨子都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活动,云裳也难得得了个与花效共处一室的机会。
房间昏暗,她索性抱了个小马扎做到窗边,就着透进来的那么一点儿光,照着花效以前写过的字帖临摹。
虽然说手上的毛笔依旧不听自己的使唤,写出来的字多数都是歪歪扭扭的,也要比之前写出来的老张爬字要好看不少了。
她认认真真的写了一整页,这才献宝似的拿给花效:“你有时间么?可不可以我看看?”
花效随手接过来她递来的宣纸,也是吓了一跳,纸上的小字虽说没有什么风骨,但总归是工整的,她是怎么一夜之间开了窍,学会写字了?
以前他倒是没发现,她倒是个潜力股。
见花效的神情柔和,云裳这才开心的笑起来:“在京城的时候你出去卖字,我就会在屋子里练上一阵,本想着我写好了字就能过去你了,没想到没等到那一天。”
“哎,我虽然笨了点,但是我很努力吗,你就不要太嫌弃我了。”云裳大大咧咧的笑了下。
房门被人在门外叩响三声,应该是有人来了。
在花效没上山的时候,云裳的房间向来是随便进,也没有谁会向着避嫌,毕竟云裳在他们的心里可是比汉子还汉子的人物。可自从花效上山,就算是没有人特意告知,所有人却也都不约而同的记住进屋敲门了。
云裳连忙过去开门,生怕外面的风雪吹进屋来让花效染了病,自己大半个身子堵住门口这才将门拉开了一个缝。
便见刀疤站在门外,一身的风雪,都快要变成一个雪人了。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快进来快进开。”云裳连忙闪开身子,将炉火之中的火炭剥的旺盛了些:“这么大的大雪天,你到处走什么,怎么不在房间里猫冬?”
“大当家的,山下出事了。”刀疤连忙道。
他带来的消息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今年雍州城城内大旱,原本便是饿殍满地,朝廷虽说拨了粮草下来,却还是饿死了不少的人。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刚经历了旱灾的雍州城,立冬大雪封冻,又冻死了一批灾民。
天灾往往伴随着人祸,饥寒交迫的灾民们看实在是没有活路,竟然各自带着棍棒,冲进了县府衙门将东西给洗劫一空,若不是知县跑得快,险些也要死在这些乱民的手上了。
雍州城天高皇帝远,知府县令在这儿就是土皇帝,向来积威甚重,又怎么允许自己的尊严被一群乱民践踏?
白天刚被打劫了县府衙门的知县当即带着自己衙门里的走狗,将几名乱民之首给拖到了长街上,活活打死了。
这样的事情在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只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本就被压迫到了极点,不知活路的灾民就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一瞬间全都奋起反抗起来。
在场的数千人一拥而上,直接将知县大人和一群走狗活活打死。
这倒也正应了那么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谋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一众灾民也知自己犯了滔天大罪,朝廷定不会善罢甘休,索性便也不认罪了。数千人揭竿而起,就像是一股洪流,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雍州城!
雍州城内人心哗变,反了的人义愤填膺,未反的人观望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心中也开始动摇,短短一天的时间,便组成了一支数量庞大的起义军,目标直指京师洛阳。
江山传到这一朝皇帝的手上已经有五世,昔年建国之时曾有高人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眼看着便要应验了那古老的语言。这下子,就连皇帝也慌了神。
四境之邻蠢蠢欲动,内有寿王分庭抗礼,又有起义军暴动,这样的内忧外患,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了。
刀疤前来,也正是带来的这样的消息。面带刀疤的硬朗汉子扑通一声跪在云裳这个小姑娘的面前:“大当家的昔年救我一命,我理应报答,可而今国家内忧外患,四境之邻蠢蠢欲动,我心……已经不能安放在九龙山上了,还请大当家的让我走吧。”
九龙山上的九龙寨只是为落草之人提供便利,若是不伤害到九龙寨利益的情况下,云裳都不会太过在意他们的去留。
既然而今刀疤要离开,云裳也固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她抿了抿下唇,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子来,硬塞在他的手上:“你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说了要走,我就知道再劝也没用了。不论如何,咱们兄弟一场,我都念着你的好,若是有朝一日你还能回来,九龙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刀疤郑重其事的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去,背影渐渐的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云裳半开着门,直到刀疤的身影消失才晃过神儿来,摸了摸自己被风雪打湿的额发反手关上门:“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这么冷不丁的少了一个人,还真是有点儿难受。”
她身上的雪化了水,打湿了半边衣裳。花效从木架上拿了块毛巾给她,又倒了杯热水推过去:“我一直都觉得二当家不过是个莽夫,现在才发现,他倒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云裳轻声一笑:“若不是这世道逼人,谁又愿意落草为寇呢?我只是没想到,刀疤还有走出九龙寨的一天。而今乱世横行,就连我也不知道,我这寨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那大当家的是怎么想的?”花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平常的时候,花效都是直呼云裳的名字,可今日他张口唤的她,却是唤的大当家。
这样的称呼,让云裳想起了自己的肩膀上担着的责任,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咱们不过是一群土匪,我没什么大志向,只要我手底下的人都能好好的,我便也别无所求了。”
“生逢乱世,谁又能明哲保身,大当家就不想着为国尽忠?”花效的语气近乎是急促的问道。
他到底还是忘不了自己的理想,还是想要在朝中谋个官位,以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一个落草为寇的山匪。
云裳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生无大志。”
“大当家的若是生无大志,那我们可就全都抬不起头了。而今山河飘零,咱们九龙寨上尽是男儿,若是能从戎保一方河山安定,也算是为王朝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你是个文人,不懂上战场打仗有多难。你连血都没见过,自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云裳反驳道。
闻言,花效顿时有一种被人瞧不起了的感觉。
他紧紧抿着唇别过头去,半晌才开口:“宁为百夫长,不做一生。我的国家从骨子里被驻空了,可百姓是无辜的,他们只想要一个安定的家而已。若是我今日埋骨,能换来一个孩子的笑颜,那便是我莫大的荣幸了。”
云裳将他的话听在耳中,实在是好奇,花效这一把捏一下就会碎掉的软骨头,是怎么说出这样一段话来的。
家国河山谁都想保护,可人到底是感性的动物,心中也会分远近亲疏。云裳心中更记挂的是九龙寨,自然不愿让山寨里的人用自己的骨头去垫别人的河山。
“我不能替别人做主,但也不能替别人否定人生。我这一辈子珍视的东西就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九龙寨。待到天晴,我回去问一问大家的意见,剩下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云裳说道。
花效闻言,只好点头。
弃笔从戎,从军打仗,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对朝廷的科考彻底失去信心了吧,亦或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也可以不生活在云裳的庇护下,像个男人一样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