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男子见到苏锦涂了锅底灰的一张黑脸，先是一怔，随即微微垂头一笑，便醒悟过来她这番动作是什么意思了。

都说来汝南王府提亲的世家公子险些踩断了门槛，想苏锦是被提亲提怕了，这才出此下策，掩住自己的一副好容貌。

可明珠毕竟是明珠，即便是蒙了尘，光彩还是能从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苏锦尴尬的站在原地，一张脸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别提多尴尬了。汝南王亦是尴尬的看向下座之人，赔礼道：“小女顽劣不堪，叫三殿下见笑了。”

三殿下？苏锦惊讶的望向那男子，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

往昔皇室聚会，汝南王府亦有列席，想必她是在那时候远远地见过他，所以才会觉得眼熟吧。

在皇子面前如此无礼，这回可丢脸丢大了。苏锦懊恼的站在一旁，颇有些不知所措。汝南王一脉在外给人的印象都是知达理，落落大方的，而今却是她给汝南王府抹了黑。

男子看出了她的懊恼，笑道：“苏小姐优雅得体，怎能称之为顽劣，今日想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苏小姐了。”

“三殿下认识小女？”汝南王惊讶的说道。

苏锦往日里很少出门，就算是参加皇室的宫宴，也都和汝南王府的女眷待在一起，很少有接近皇室的机会，三皇子又怎么会认识她呢？

三殿下见之，便猜到了苏锦应是没说起乞巧节一日的事情，开口道：“乞巧节那一日，在街上偶然见过一面，当时苏小姐走得匆忙，今日我才特来拜会的。”

他倒是将话说的滴水不漏，即道出了二人曾见过一面，并不熟悉，又保住了苏锦的名声，倒是个妥帖的人。

苏锦心里念他的妥帖，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施礼微微一笑。汝南王妃看在眼中，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撞了撞汝南王的手肘。

而今皇帝已经老迈，位子迟早是要传给膝下的某位皇子的。虽说已经立了太子，太子却不打成气候，整日里玩弄权术不谋正道。

二皇子与三皇子却是极有竞争力的人选，三殿下也是野心勃勃，在乞巧节偶遇了汝南王府不曾嫁人的郡主，这真的只是巧合？

汝南王不愿卷进皇子争位的是非当中，更不愿意苏锦陷进这漩涡里。

他这女儿珍视宠爱了半辈子，没有什么心机，若三皇子并非偶遇，她被拿去当了枪使都不知道。若是三皇子有朝一日真的继了皇位，承接大统，苏锦的性格亦不适合生存在皇宫中。

“锦儿，你先去把脸洗一洗，这样见人成何体统。”汝南王看了苏锦一眼，向三皇子告了声罪，连忙将她打发了下去。且不说三皇子今日并非是来提亲的，就算是，他也要好好斟酌一番再说后话。

待苏锦和魅小兰走远了，三皇子才坐下身来，抿了一口侍女端上来的茶水：“汝南王是怀疑我利用苏小姐争名夺位？若是如此，您大可不必担心。”

汝南王赔笑：“锦儿天生便是爽利的性子，更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三皇子还是莫要难为她了。”

二人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汝南王妃坐在一旁，倒是有些听不懂了。而今皇帝虽说身子骨大不如前，可到底还在皇位上坐着呢，太子也还在东宫里储着，怎么就说到苏锦不适合母仪天下了？

难不成这三皇子是来给太子提亲的？

古往今来前来提亲要么是媒婆，要么是家中长辈，还从未见过弟弟给兄长提亲的。且不说那太子已有正妃，这番对素珍不重视的态度，便叫汝南王妃心生不喜。

他孟家确实是九五之尊，可汝南王一脉本也没想让苏锦去攀这个高枝儿不是？何必这么羞辱人？

孟千行却在此时开了口：“汝南王大隐隐于世，应当也看出了父皇身子不妥了。太子皇兄这些年来得罪的人不少，就算我不用手段也迟早会下台。若是如此，汝南王还觉得我接近苏小姐是图谋不轨的话，千行当真是无话可说。”

“前些时日，千行有幸在街上见过小姐一面，自此念念不忘，今日才特来拜会。若我能坐上这帝位，我想不到能掌后印的还能有谁。苏姑娘纯善却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汝南王为何不问问小姐的意思，再做打算呢？”

许之后位，这已经是无上的荣宠。

更何况，孟千行若是当真为了夺位才缔结姻亲，那他去拉拢丞相，拉拢武官拉拢谁不好呢？为何非要抓着一个并无实权只有侯爵之位的汝南王府不放？

汝南王心中思索，实在是想不出孟千行到底能在苏锦的身上算计来什么，索性答应下来：“三殿下此言倒是也有道理，只是我们这小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太过顽劣。若是她不愿，我夫妻二人也不愿勉强。”

“还请汝南王能给我个机会，亲自问一问小姐的意思。”孟千行道：“晚辈也知强扭的瓜儿不甜，可没有得到答复，晚辈还是不愿死心吧。”

……

另一边，正在洗脸的苏锦自然不知汝南王府的正厅之中，已经经历了一番血雨腥风。

脸上厚厚的锅底灰洗去，脸色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白皙细致。苏锦接过魅小兰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去了脸上的水珠，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冤家找上门儿来了。”

本以为二人过了那一日便不会再见了，而今才知道，当日救了她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堂堂三皇子，上天到底是有多想不开，与她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小姐，你跟我说说，你究竟喜不喜欢三皇子啊。”魅小兰从匣子里翻出一套繁杂的发饰，在她的鬓间比了比，选了一套最好看的给她戴上。

苏锦心不在焉，望着铜镜之中映出来的自己的那张脸，反问道：“你觉得呢？”

若孟千行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那她喜欢了便喜欢了，不喜欢便打发了。可偏偏，孟千行却是王朝最有实力竞争皇位的皇子。

父亲一生清廉，最不喜的便是子女卷入到皇朝的是非之中，而今长姐得嫁良人，虽不说高官厚禄，却也是衣食无忧过上了幸福生活。大哥官拜不高，却也算是个肥差。

她对孟千行倒是不讨厌，像这样霁月清风般的公子，想也没人能讨厌的起来吧。

可苏锦唯一担忧的却是，若是自己真的和孟千行在一起了，是不是便会打破汝南王府这不站队的局势？到时候不只是父王，就连大哥大姐都会卷入到这场皇位之争来。

若是孟千行能赢，汝南王府从龙之功，倒也是一桩美谈。

可若是孟千行败了呢？汝南王府便是首当其冲的炮灰。

苏锦平日里虽不说，可这些朝中局势与明争暗斗都放在眼中看着，心中明镜似的。若说前些时日，她还能安慰自己说她和孟千行不过是偶遇。可而今，她再也无法将这场相识看作是一场偶然了。

魅小兰见苏锦犹豫，索性开口：“我觉得嘛，三皇子不是很好么，人温文尔雅不说，功夫还一等一的好，配得上小姐你。再说了，小姐不是想寻个这世间一等一的良人么？我觉得三皇子就很好。”

“一等一的良人么？”苏锦想了想，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孟千行确实很好，如果他不是三皇子的话，苏锦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下这门亲事。可她就算是再自私，也不能连累了父亲母亲，不能连累了兄长与姐姐不是？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魅小兰却跑到了床边，扒着窗棂指向一处：“小姐，你快过来看！”

苏锦快步走过去，便见汝南王府后院儿的那片桃花园中，孟千行一袭白衣分花而来，翩然宛若画中的东君。

少年时期的感情来的总是那么容易，或许只是一个微笑，亦或是惊鸿一瞥，都足以叫人深陷，沉迷的无法自拔。

苏锦惊诧的望着孟千行，不知他为何刚刚还在前院喝茶，转眼便跑来了后花园。

魅小兰亦是一脸惊讶的望过去，伸手牵了牵苏锦的袖子：“小姐，你快看，是神仙下凡了么？”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宛若谪仙。这句话之前苏锦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这一刻才完全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皆宛若谪仙。

魅小兰二话不说，拉住苏锦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桃园之中，灼灼红桃相映成趣。孟千行抬手折下一直红桃，远远的向她走来。月白色的衣角拂过花叶，曼妙的像是一场春秋大梦。

苏锦嘴唇微动，刚要开口，那枝红桃却递到了她的眼前。

接下来的话，苏锦记了一辈子，直到她被五马分尸的那一日，还讲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间，只是不再觉得感动，而是觉得可笑罢了。

七月的风熏得醉人，情愫便也在这一日缓缓发酵，渐渐饱胀到了填满了她整颗心的地步。

桃花林外，魅小兰躲在一棵桃树后目不转睛的望着二人，目光中潋滟出别样的风采。烨南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立：“我们主子还真是神仙下凡，天人之姿啊。”

魅小兰不知为何，竟附和着定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