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公得知猫儿身死之事,已是这一日快落锁之时。
作为被猫儿坑到几回要自尽的苦主,他窝在房里好几日。
废殿有什么动静,他完全没有兴致关注。
其余的人都拿了他的私房,生怕被他讨回去,自然也不会在他身前晃悠。
他知道猫儿身死之事,还是出于一位宫娥之口。
若早先他还当着大内总管,这些个位份不显的妃嫔,都从未进过他眼,更遑论这些下人。
然而现下他的境况不同。
除了已经被贬成了掖庭膳房管事,还随时可能被皇帝杀头,他的傲气自然而然也消失殆尽。
妃子的宫娥双眼噌亮,仿佛要被皇帝宠幸一般,扯着他袖子急急往废殿方向而去。
她没有说是何事,只先掬一把同情泪,又安慰道:“你是太监,这姻缘事,也只能这样来。”
吴公公一头雾水。
什么姻缘事啊?
可纵然大雪迷眼,去往废殿方向的宫道他是识得的。
他立时起了一股不祥预感,正要挣扎着逃开,那宫娥立时往边上一招手。
雪堆里忽然窜出来一帮太监,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破布,几下将他绑成螃蟹,架起来就走。
寒风吹过,吴公公的几声呜咽被吹的凋零,只剩下满腔的无助。
这个时候,废殿已被礼部的人接管。
前前礼部尚书戴大人,因老母去世,不得不因丁忧而辞官。礼部立刻被泰王掌管。
戴大人丁忧结束回京,原本以为能立刻上任。谁知,在家中一等,就等了半年。
泰王不挪窝,谁敢去催他?
猫儿在御花园耍酒疯,竟然使得泰王从礼部尚书的位子上退下,戴大人阴差阳错重新坐回了宝座。
戴大人回京后闲赋在家的半年时间,并不是真的钓鱼养鸟斗蛐蛐。
他要打听事。
过去那三年,宫里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也就那样,和他过去几十年看到的无甚差别。
唯一有异常的,便是宫里出了一位同阎罗王拜了把子的猫妖宫女儿。
同活着的猫儿如何打交道,他还有些生疏。可同死了的猫儿如何打交道,他简直太知道了。
戴大人此前在礼部尚书的宝座上一坐这些年,靠的就是个“知礼”二字。
他匍一收到风,立刻动用宫里的关系,让相熟的各太监妃子们,将废殿掌管起来,好起一场低调奢华的丧事,让猫儿上路上的倍儿有面。
莫说吴公公,便是废殿的明珠、春杏、五福和白才人,都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巴,免得她们不识大体竟然胡乱嚷嚷,失了胡猫儿生前的威仪。
吴公公还被架在半道上时,猫儿已被宫娥扶着换衣,为入殓做准备。
然而礼部戴大人终究离开了几年,他的核心人脉早已被分流,余下的这几位低阶妃嫔,于“礼仪”一事上见识有限,对于办理丧事的细枝末节上十分迷糊。
灯影晃动,其中一位妃子瞧着猫儿的脸色,嘀咕道:“怎地她死都死了,还面如桃花?”
谨慎起见,她专程问了宫女:“你方才换衣裳碰到她,她身子凉了没?”
这宫娥这两日却有些风寒发烧,自己手烫,摸什么都是凉的。此刻慌忙点头:“凉的,拔凉拔凉。”
那妃嫔听罢,同旁的姐妹商量:“是先入殓,还是先配阴婚?”
几位妃嫔在娘家时,都是娇小姐,没主持过红白喜事,就此事简短的进行了一番小争执,瞧见角落里同样被堵了嘴的李巾眉在挣扎呜咽,其模样大有贡献意见之意。
一位妃嫔过去取下她口中布,努努下巴:“你说。”
李巾眉要考虑的却是猫儿的仪容问题:“口红,先画了她嘴……”布团重新塞进口中,无视她的建议。
妃嫔再瞧见明珠也是一副着急模样,又取了她口中布:“你说。”
明珠着急道:“姑姑她没有……”嘴重新被堵住,“没有死”三个字没来及说全。
妃嫔见从这几人口中得不到有用建议,又踱了回去。
正巧早先派出去的丫头和太监架着吴公公而来,几位娘娘一合计,那就先配阴婚吧。
一位妃嫔是个软心肠,看着炕上的猫儿栩栩如生,再转头看着吴公公的倒霉样,不由叹了口气:“若不是听闻她活着时中意吴公公,谁又愿意为她配这样的姻缘,真真是埋汰人。”
她的手往吴公公面上一指:“待你日后百年了,下去要好好对待胡姑娘,她怎么说,怎么说……”从袖袋里摸出一管子口红:“怎么说当年也为本宫化过桃花妆,引得皇上瞧过一眼。”
说到口红,几位妃嫔不免打起了小算盘,重又过去将李巾眉口中布取出,问道:“李姑娘,你可知胡姑姑卖剩下的口红、粉底在何处?”
李巾眉愤愤于她不能亲手主持合作伙伴的丧事,只冷哼了一声,便转过头,不发一言。
妃嫔将她嘴塞住,眼珠子转了几转,站到了五福边上:“你说说。”
五福人小不会撒谎,虽然并不支吾出声,可目光却不由往几个木箱望去。
一瞬间,猫儿的遗物被几名妃子分瓜。
几名妃嫔并不白拿,取了纸钱当着猫儿的面烧了一大坨灰烬,口中低低碎语:“知道你爱银子,你要的全拿走……”
后宫里为奴才办丧事,历朝历代也未出现过。
为了不惊动后宫和前朝,哀乐是没有的。
配阴婚的喜乐更是没有。
一位妃嫔声音清甜,当年入宫,曾以一首小调而短暂获宠,此时被众妃嫔推举出来,唱一首小曲,促成配阴婚的大事。
妃子自然不在乎这一首小曲,她是有仪式感的人。
既然戴大人捎话进来,让她协助将这场事办的妥妥帖帖,她自然有她的章程。
她盈盈踱去吴公公身边,取了剪子解开他身上的麻绳,含笑问他:“给胡姑姑当汉子,从此与她阴阳两隔,鸳鸯分飞,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