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这一处隐秘老巢,在好不容易启用一回的这一夜,险些暴露了用途。
和平日相比,太过热闹。
先是比平日多了许多人进进出出,即便不从大门走,改走角门,其门口踩化了的积雪泥水,就彰显出与平日的不同。
再是人语声、人喊声、人嚎声从未停歇过。
一直持续到三更之后,那声音还比先前更惊人,引得一整条街的野狗竞相吠叫不止。
厢房里,为数不多的丫头们正捧着盆子进进出出,端出去的盆中水已鲜红一片,端进来的水不久就步了后尘。
泰王只穿了中衣,戴了面具。烛光打在雪白中衣上,映衬的他仿佛白无常,只需再加一条长舌,就能戴着高帽子去拘魂。
他主理礼部的这些年,虽是存着笼络天下仕子的心思,却也将他自己洗脑成一位极有仪式感的人。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但凡要用膳,必定要洗手,并让下人当着他面冲洗碗筷,方能正常进食。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但凡要入睡,一定要解了外裳,换上干净中衣,方能正常入梦。
下人们报来猫儿七窍开始流血时,泰王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来不及穿外裳,只戴了面具就急急冲进了厢房。
报信的下人显然有些言过其实。
猫儿不是七窍流血,只是七窍中的一窍,鼻腔流血。
猫儿自己不疼也不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倒是端水进出的丫头们有些胆小,生怕猫儿死在这里,坏了自家主子的大事,可就要连带的她们掉脑袋。
泰王几回起了要掏匕首的心,几回自我劝慰“要顾着大局”。
待丫头们离去,他一把掐住她颈子,咬着后槽牙问着胡猫儿:“解药呢?解药去了何处?”
猫儿被掐的说不出话来,直到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萧正方松了口,一字一句问:“说,解药去了何处?”
猫儿大大喘着气,先刻意往火盆里瞥了一眼,方作出防备之色:“我为何要吃什么解药?我什么时候中过毒?”
泰王一声冷笑:兜圈子?本王陪你!
他提了椅子坐下,冷冷看着猫儿半晌,方道:“姑娘觉着,身子连续痛了两日,究竟是何原因?”
猫儿想了半晌,问道:“难道不是我死了好几日,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之后又回了魂,受损的脏腑却一时半会好不了,才疼痛至此的?”
泰王佩服的拍掌赞道:“姑娘倒是十分淡定。”
话说到此时,他却不知起了什么兴致,同猫儿谈起了闲话:“据闻胡姑娘死前喜欢做妆品?”
猫儿却刻意一愣:“哪一次?第一回死之前,喜不喜欢做妆品,没人告诉我。”
“哦?”泰王眉头一抬:“那这第二回,姑娘前事尽忘,如何还记得做妆品的门道?”
猫儿装腔作势唤了一会疼,面上却起了一点子笑意,状似神秘的同他道:“你知道孟婆擅长做何事?”
泰王一滞。喵的又是什么话题?
猫儿立刻微微一笑:“你果然不知道,可见你是个从未死而复生的人。”
她续道:“孟婆不但煮的一手好汤,竟然还做的一手好妆品。可见地下天上,所有妇人都爱美。她见我同阎罗王是亲戚,才当做人情教我一种妆品制法。没想到我竟然十分有天赋,一学就会。她稀里糊涂教个不停,最后竟然一点没私藏。”
她面上显出有些担忧的神色:“等我在废殿里醒来,我才知道,我死之前,竟然就是个会做妆品的人。如此想来,我学了孟婆的手艺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也不知她日后会不会上来骂我。”
她今日的表现,给泰王的逐鹿大业,带去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此前他在各种预谋、设伏、明争、暗斗中,有得手,也有失手。那些失手的,他从未当成一回事。输输赢赢十分正常,只要到了最后做清算时,看谁赢的多,看谁赢到最后。
可自他使出猫儿的这步棋,他便觉着这条线进展十分艰难。
原本这条线也不是并非不可,只是出于保险,要给最后的决胜增加成功的砝码。
她入了父皇法眼能日日向父皇吹枕边风,令父皇增加对他的倚重,自然很好。
便是父皇不受她的影响,可若有一日,父皇起了立太子的心思,有她在,他也能尽快收到消息,好及时做应对。
再退一步,如若父皇到了最后要驾崩一刻才立太子,他也能起事逼宫。
皇位他志在必得,胡猫儿这步棋,不用便不用。可既然用了,就不能半途放弃。
然而并没有半途这回事,起步都还没起起来。
他看着胡猫儿一副疯疯癫癫、满嘴鬼言鬼语的模样,不禁扶额。
这样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真的能入了父皇的法眼,并被勾的服服帖帖?
此时这短暂说话间,她的鼻血再一次将床榻打湿。
他甩出一颗解药,冷冷道:“你也可以不吃,再投进火盆里毁掉。可最迟到明日,你就全身流血、暴毙而亡。我倒是忘了,你还有个起死回生的本事。你可以试试,你这回死了,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她挣扎着捡起解药,捏在手心里,做出纠结不定的模样苦苦思索半晌,终于将解药投进了口中。
外间梆子响了四声。再过一会会,到了五更,掖庭的宫门就要打开,宫道上人影渐多,再不好将她送回去。
泰王抓紧时间问道:“这几日的痛,好不好受?”
猫儿瘪嘴摇头:“死去活来。”
泰王立刻道:“你体内之毒,我亲自下,只能由我亲自解。我向你下毒,自然是为了要控制你,你可听懂了?”
猫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控制我做什么?想通过控制我,来控制整个地府?我同阎罗王只是结拜兄妹,并没有到互相掣肘的程度啊!”
“闭嘴!”泰王扶额,“我控制你,是要让你进后宫当妃嫔。如有不从,轻则不给解药,让你肠穿肚烂而死;重则一刀毙命。总之不让你好活。”
外间侍卫轻轻敲门,提醒泰王注意时间。
泰王加紧了语速:“腊月二十三,祭祀皇陵,我会安排你随驾。其余的事,会随时有人提点你。”
猫儿着急道:“可是,我连皇上是什么长相都不记得,我去哪里接近皇上?我接近了皇上,皇上就会看上我?”
泰王凌厉的瞪了她一眼,眼中杀气渐渐盛:“皇上的事,你自会知晓。你还要记住,今后沾染上皇子的事,不允许你擅自插手。”
他仿似想起什么锥心之事,立刻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咬牙切齿道:“今后不不能饮醉酒,可记下了?”
她慌忙点头。
他起身速速往耳室一趟。
猫儿立刻一张嘴,将藏在舌底的解药取出,重新藏在贴身衣裳里。
两颗,她现下有两颗解药做缓冲,一时半会再不用受毒发之痛。
泰王回来的极快,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衣。
他警告猫儿:“一切听命行事,废殿外全都是监视你的人。你干不成事,就像她一样。”
耳室帘子一掀,侍卫带进来个侍女,头上套了黑布口袋,瞧不清长相。
泰王一摆手,侍卫手上立刻现了一把匕首,往侍女颈子上一抹。
鲜血喷薄而出,黑布口袋带着一颗脑袋咕噜咕噜滚落在地,剩下的侍女身子如木桩子一般栽到在地上。
猫儿立时吓的惊叫一声,继而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噹噹噹……”日复一日的研磨器捶打声,向世人宣告着废殿的存在。
猫儿倏地惊醒,睁眼间已瞥见墙上画卷里,她阿哥和黑白无常“阴间三巨头”如常向她投来亲切笑容。
她倏地翻身从炕上滚落,只着罗袜,踉跄着冲出门,踩着积雪进了正殿。
一、二、三、四。废殿几人正围着两个火盆面向而坐,研磨花瓣粉、珍珠粉、给珍珠粉飞水、刻制妆粉包装盒,每一步都认认真真,没有偷懒耍滑之意。
背着房门的五福转头瞧见猫儿,立刻起身,惊喜道:“姑姑你起身了?你身子大好了?”
猫儿一把上前将他搂在怀里,一边拉扯着他的衣裳,急切问道:“昨夜可有人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