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重新敲开吴公公的房门时,正是未时。
吴公公歇晌到一半,被人中途叫醒,起床气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猫儿垂头丧气进了门,坐去椅上,丢去一张纸。
五福哧溜下了炕,殷勤拿起纸塞给他阿爹看。
吴公公顶着两坨眼屎,看完其上的参股分红计划,原本遍布怒火的脸上,慢慢有了兴致。
“咱家借你五百两,占你买卖一成股?一年至少能分二百两?”
猫儿抬头望着五福:“给你老爹说说,我们那买卖有多赚钱。”
五福忙忙接过话头,道:“赚一大堆银子。以前姑姑的钱箱就没空过,塞的满满当当,除了现银还有银票!”
吴公公抬眼乜斜她一回:“这般好事,为何想到咱家?”
猫儿向五福望过去:“还不是为了五福,有好事,我能不想到他?我可是他亲姑姑。”
猫儿疼五福这事,吴公公相信。她若不疼五福,就不会把五福这拖油瓶塞给他。
借出五百两,分两百两,在宫里算低的不能再低的利息。难得的是年年都能分红。
他过去七八个月,体验了从被降职、再降职、又高升的惊险经历,最大的经验教训便是: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银子得靠多头赚,一头折了,还有余下的路子,如此才保险。
他面上有所意动。
猫儿开始真心实意的心疼。
他要是应下,这可就是铁板钉钉,她同李巾眉的买卖,立时就少了一股。
吴公公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拍板道:“出,五百两,一文不少。但得签契书。”
猫儿心下一痛,再往桌案上甩了一叠纸:“契书条目,阅后画押,若不签,再无机会。”
胡猫儿对银子的热爱,胡公公是知道的。
他瞧见她一脸的痛苦,心知占了大便宜,二话不说签字画押。
猫儿捧了契书,留下了伤心泪。
吴公公呵呵一笑:“能瞧见姑姑流一回泪,证明这买卖不亏。”
待回了重晔宫,猫儿将其中的一百两拍在随喜面前,倨傲道:“区区一百两,本猫妖根本不在话下。拿走拿走,莫在我眼前晃悠。”
随喜喜滋滋的收了银子,第一回露出真情实意的笑脸:“下回还有打赌的事儿,千万记得来找我。咱家旁的事情不擅长,可最会攒银子。”
银钱到位,买卖的筹备工作非常顺利。
作坊赁到,那院里的凉棚改建过,李巾眉着手寻帮工,猫儿开始设计器具。
建了作坊,便不能像在废殿那般小打小闹,磨珍珠粉的器具得大,得几个汉子扛着铁锤,在比浴桶还大的铁槽里捶粉。
相对应的,飞水的锅也得大。
这般大的铁器,成本不低。
李巾眉心疼银子,向她出主意:“不自己研磨珍珠粉,在外面买,成吗?”
她捧来一口袋珍珠粉:“瞧瞧,外面卖的成色不差。”
猫儿捏了一小撮粉尝一尝,再在太阳底下瞧过,下了定论:“掺了面粉,不能用。”
两人在将香料铺子、医馆、首饰铺子都寻过,凡是售卖的珍珠粉,无一不掺了杂物进去。
这其中的区别也不过是,有良心的商户掺的是面粉、米粉,而黑心商户掺的是石粉。
猫儿郑重道:“我们的妆品买卖,是往精品路子上去的,品质千万不能含糊。珍珠粉是其中最关键的原材料,千万不能出错。”
李巾眉只得拿着猫儿画的器械图和尺寸要求,去寻铁匠打制物件。
要用到的器械除了大型研磨盅、大锅之外,还需要蒸馏装置,用以提取纯净液体。
然而之前在废殿,条件不充足,她未操心过此事。现下要用到,却不知如何蒸馏。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她从小窗探出脑袋,同车辕上的王五请教:“……便是这般让蒸汽遇冷化成水,然后收集起来,如何实现?”
此时前方不知出了何事,道路拥挤。
马车停下等待,王五听过她的话,为难摇头:“咱们这一伙,属主子最聪慧,对兵器、机关有所研究。主子下辖好几位能人异士,也都擅长机关。你若去问主子,定有所收获。若来问我,确是问到了石头上。”
猫儿叹口气。还找萧定晔?她傻啊?!
马车在原路等了一等,前方的拥堵毫无松懈。
王五从车辕上跳下,徒步往前打听过,返回原地,面上有些疑惑,只叮嘱猫儿待在车厢千万莫露头。
时间如流水,日头已偏西。
猫儿心中急似火。
再有一刻钟便到申末,她同萧定晔约法三章,每日外出两个时辰,且一定要在申末之前回宫。
她探出脑袋同车夫道:“退回走旁的路,成吗?”
车夫苦笑道:“小公子回头看看,这前后左右水泄不通,哪里能退出去?”
猫儿转头往后瞧,果见后方马车、轿子已拥堵了大半条街,完全无法后退。
她立刻跳下车厢,抛去几个铜板给车夫,转头同王五道:“来不及了,快,跑回宫。”
王五待要拦她,她身材瘦小,往马车空隙里一钻,几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王五心下大急,立时跃上车顶,踩着各式马车轿子追寻而去。
路边酒楼,最高一层雅间静寂。
四五个青年守在里间,无人发一言。
凭窗远望的随喜,目光紧盯人群熙攘处,悄无声息的盯着拥堵中的几辆马车。
龚州知府,凉州刺史、肃州节度使……
一条街面上一连出现七八个地方官员,并不是稀奇事。然而这些官员乔装打扮,坐在普通桐油马车上齐齐出现,便不是一般的蹊跷。
而最巧合的是,再往前行,拐几个弯,便是泰王的一处秘密私宅。
这就有趣了。
萧定晔自收到风,便在此处等待这些人露头,又趁机故意使人在前方制造混乱,影响进度,便是要给暗卫争取时间,让他们尽快打探背后消息。
随喜凭栏而望,便是在密切关注事情动态,好随时向屏风后补眠的萧定晔传递消息。
他远望了许久,忽然惊咦一声。
四皇子听闻,凑了过去,在人群中瞧了半晌,问道:“怎地了?你看见了谁?”
随喜往熙攘人群中一指:“王五像是在那处。”
专往马车车厢顶上落脚的,满大街就那么一人。
王五的职能是跟着某人,监视某人。
如今王五现身,那……胡猫儿那个尽坏事的,只怕离此不远。
车马缝隙里,猫儿绕来绕去,终于瞧见前方阻路的因由,正是几两马车撞在一处,都想让旁人为自己让路,都不想为旁人让路。
如此僵持在一处,竟阻了大半条道。
离那几辆车相近的马车上,有人开始着急。马夫甩着马鞭催促:“起开,蠢货,让路,敢耽搁大事,要你的命!”
那车夫虽气急败坏,然带着浓浓口音,京城人一听就知道是从别处来的乡巴佬,哪里会将他放在眼里。
那车夫还要再蛮横,车厢里有人低叱两声,车夫只得消停下来。
又有旁的车夫开始训话,那马车里的老爷更是个急性子,亲自探了脑袋出来催促。
晌午暖金的日头打在诸人身上,那人眼风扫视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立时一闪。
猫儿心下一惊,待再要细瞧,那人已呵斥过,缩回了脑袋。
前方路口已堵死,便是行人也绕不过去,除非像王五那般在空中飞腾,方能离开。
她心下数着时间,只觉着今儿定是要迟到,明儿怕是再没机会出来。
一着急,蹬着车轮便要爬到车顶,要踩着车顶想法子离开。
此时后方的王五终于寻见她,一跃而来,一把拽住她手臂将她扯回地面,悄声道:“莫乱动,此处有蹊跷。”
猫儿当然知道有蹊跷。
有人眼珠子不正常!
然而凤翼族的人,不管是否安分守己,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王五无法,只得拉着她低声道:“自己人在行动,你稍安勿躁,回宫我向主子禀明迟回因由,帮你求情。”
路旁的酒楼里,凭窗而望的四皇子此时终于长长“哦”了一声:“想起来了,王五身边那小哥儿,竟然是五弟宫中的那位胡姓宫女儿。”
此时屏风后终于有了响动。
萧定晔一脸肃容踱出来,并不显得多么急躁。
他到了窗边,顺着众人目光望去,瞧见一身男装的胡猫儿不知因何事同边上马车里的人起了争执,不由沉声道:“胡闹。去寻人引开她。”
随喜将将要离开,四皇子忙同随喜道:“去,将她带来此处。”
萧定晔一个眼风扫过去,四皇子嘴唇一勾:“怎地?担心她过来,被为兄的风流倜傥迷了眼?”
萧定晔冷哼一声,只道:“今日事乃大事,不得儿戏。她不是盏省油的灯,若故意生岔子,说不定要将事情搅黄。”
四皇子摇头,附在他耳畔低声道:“那肃州节度使听闻是个断袖的,中意清秀少年。我瞧着那宫女儿今日的装扮,比我们所有人都清秀,说不得能同肃州节度使口中探出……”
“不成!”萧定晔断然拒绝。
四皇子挑眉望了他半晌,忽的一笑:“宫变那日在御书房,我瞧着你对她像似有情,此后又将她要去了你宫中。莫非你真是……”
萧定晔并不回答,只肃然道:“她不成,日后我有大用,她不能在人前露面。”
四皇子一笑,再不纠结有情或无情,续道:“我听闻她在伪装之事上很有一手?你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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