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从东华门一路驶出,不知驶向何处。
萧定晔面无表情坐在猫儿对面,辨不出喜和悲。
猫儿冷哼一声,哑着声音道:“你若是要将我带出去杀了,那却是帮我早死早超生。”
萧定晔并不答话,耳中却回响起下了早朝时,他四哥给他出的法子。
“一看你的模样,就知道昨夜没捞到好。你是担心她说你仗势压人?
傻阿弟,那契书上写的是你不得以权势压她,没说你不得以汉子的身份压她。
你再温润如玉下去,你就是第二个父皇。对心爱的女子爱而不得,你孤老终生吧。”
临走前,四皇子恨铁不成钢道:“你记住,你是个铁血铮铮的汉子,别婆婆妈妈!”
萧定晔回想了自己过去半年的情感历程,果然被他四哥“婆婆妈妈”这四个字给分析的透透彻彻。
他喜欢上她的时候,她正身中剧毒。他对她怀着一腔柔情和怜爱,凡事都想以她为先,任何侍候都想的是要让她活下去。
他人生第一场情事,便这般进入到“婆婆妈妈”的模式。
以至于后来他梳理清楚他自己的心绪,想和她重续前缘时,他依然不由自主进入到默认模式。
可他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他得将自己掰回来。
得让他自己主导这场感情,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给他讲什么算计人的心路历程,以为那样就能吓退他?
他昨儿夜里险些着了她的道。
想了几个时辰,他恍然大悟。
日后她是要活在宫里的人,要和他活的一样长久。
她这样的心眼子,够了,真够了。
除了能护的住她自己,说不定还能顺便将他也护上一护。
她现在自然是牙尖爪子利,岂止是一只猫,明明是烈兽园里的虎豹。
然而虎豹再凶猛,遇见了驯兽师,那就乖的似猫一般。
他就不信,三年,三年时间他驯服不了她。
马车驶的极快,未过多久,车速减慢,停歇。
随喜在车辕外拍了拍车厢,沉声道:“殿下,王大人府上,到了。”
萧定晔率先下了车,向她伸出手,正色道:“演不演戏,在你。”
猫儿望着他的脸,猜不透他又吃了什么药。
她一吆牙,将手搭在了他手掌里,由他带着下了马车,一抬眼,便迎上了王家人的齐齐目光。
……
“我不同意!”返程的马车上,猫儿嘶吼道:“凭什么我要随意认旁人当爹娘?我自己没有爹娘吗?”
萧定晔淡淡道:“没错,你自己没爹娘吗?说说你的爹娘吧,凤翼族圣女。”
猫儿立时一滞。
她再不言语,枯坐半晌,方固执道:“我的感情我做主,爹娘不可乱认。”
萧定晔早已预料到她不会一开始就应下。
然而她的反应这般大,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他自然不能说,他此举是为了帮她晋升侧妃铺路。
他只道:“有个好家世不好吗?有人为你撑腰,便是我想以势压你,心里也要先掂量一回。”
猫儿冷哼道:“楚家是侯爵,你掂量过吗?”
萧定晔久久方点了头:“掂量过。若不是楚家的背景,我便不会被迫接受了那桩亲事。”
猫儿睨了他一眼:“听起来,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再不说话,直到马车绕到京郊一处偏僻民居停下。
肖郎中已等在民居门口,将两人往院里请,低声道:
“师父知道殿下今儿要过来,一大早便在等。方才有些精神不济,倒先倒头睡去。”
萧定晔道:“无妨,司徒老先生年已九旬,不该苛责他。我便同阿狸在院中四处走走,待他醒过来再去拜访。”
萧定晔并不是第一回来此处,对里间格局熟悉。
他并不进房里,只带着猫儿往后院而去。
猫儿冷冷道:“怎地,让我认爹娘不成,现下又找了个九旬老头,想让我认祖宗?”
萧定晔偏头觑她一眼,待行到后院一处凉亭,坐进了亭中纳凉,方道:
“实话告诉你,你的嗓音刺耳,这一路你说过什么,我一字都未听懂。”
她顿觉颓败。
蝉鸣一声接一声,凉亭临水,碧波中可见鱼儿翻腾。
未几,下人端来茶点果子摆在石桌上,又送过来两柄鱼竿,恭敬问道:
“公子可要垂钓?这池中鱼味道鲜美,如若自行钓来,滋味更是不同。”
萧定晔抬手接过鱼竿,下人从系在腰间的一个小木罐中取出一条活蹦乱跳的蚯蚓固定在鱼钩上,方就着池水洗过手,退在一边侍候。
萧定晔将鱼竿递给她:“你可会钓鱼?”
她只转过脑袋,不理会他。
他便自行坐在岸边垂钓,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家养的鱼儿皆亲人,见不得食物。垂钩挂着蚯蚓一进水,鱼儿们便热情的前来咬钩。
未过一刻,他便连钓两条肥美大鱼。
她见他怡然自得,心中颇为愤愤,端了小马扎也坐在岸边,寻了鹅卵石打水玩。
鹅卵石扑通一回。
他甩上一条鱼。
再扑通一回。
他再甩上一条鱼。
她立刻搬着马扎,离他近一些。
鹅卵石重新扑通。
他重新甩上一条鱼。
她瞪大了眼珠子,愤愤道:“你……你给它们灌了迷魂汤?”
他终于抿嘴一笑,只道:“本王用心待它们,它们自然知道良禽择木而栖。”
她扑哧笑出声,赞道:“傻鱼……”
马扎移了又移,鹅卵石再扑通投进水里,傻鱼接着被一条条钓上来。
临近午时,微微起了一阵风,经过水面到了人身上,便带着微微的水汽,将炎热都赶跑。
她昨儿夜里又失了觉,此时感受到这湿润的清风,只觉惬意非常,不由的起了倦意。
她再丢出一颗鹅卵石,那小石子正正巧打在鱼竿上,将一只正在吆钩的大肥鱼惊得窜起,没命的逃了开去。
她心下得意,不由转头瞧着他一笑,惊觉几番移动下已坐在了他身畔。
风中不再只有水汽,仿佛还带着一股极轻微的铁锈味。
那气味无所不在的笼罩着她,她一时有些怔忪,心下又陡的涌上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只微微和她的理智挣扎了一小会,脑袋一垂,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装了半早上的高冷终于松懈下来,微微偏头看着她舒展的眉眼,叹气轻声道:“你要我怎样对你,你才会心甘情愿跟了我?”
他放下鱼竿,候在边上的下人自觉上前提起半桶鱼,悄声问道:“公子想吃何种口味?”
他垂眼望望她,压着声音道:“一尾清蒸去刺,一尾煮汤……多加生姜去腥……”
……
猫儿这一觉,原本该是个回笼觉。
后来睡成歇晌。
再后来,险些睡成与世长眠。
待她醒过来时,夜幕已挂在天际。
漫天星光与一轮皓月交相辉映,将天际点缀的热闹纷繁。
白日的蝉鸣被夜里的蛙鸣替代。
水边阵阵清风徐来,令人越加慵懒。
猫儿伸了个懒腰,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喃喃道:“真美……”
耳畔有个极低的声音道:“醒了?”
她不由偏头望过去。
远处点了灯烛,光影投了过来,只照亮他半边脸。
就只这轮廓分明的半边面颊,她都很熟悉。
他比她高的多,那时候她在御书房上值,每当夜里下值,他在半途等她,远处的宫灯照在他身上,她行在他身畔,往往只能瞧见他半边脸。
她知道他左脸比右脸柔和,没有那般肃然。
她当时心怀着要欺骗他感情的愧疚,常常不由自主行在他左边。
看着他柔和的神情,她便想着,若是日后他发现了她骗他,他这般柔情的一个人,应该也不忍心让她惨死吧?
后来她伴驾去了皇陵。
后来她独自进了山,被凤翼族人割开了手腕……
她白日睡的太久,此时刚醒,不知身在何处。
这漫天星光多像他从玉棺中救她出来,扌包着她逃出山洞后的天空。
那时黎明将至,然天上的星子却同样灿烂。
她以为她要带着遗憾独自赴死,上天却听见了她的临死祈祷,能让她再见他一面。
她立刻扑上去搂着他颈子,拉着哭腔道:“猫儿不见啦!她们一刀割下去,猫儿滚落,不给我留念想……”泪水已淌了满脸。
他将她圈在怀中,看着她睡了一个白日,明明知道她现下怕是说的糊涂话,心中却又狂喜又绞痛,只紧紧搂着她,不停歇的安慰道:
“我们再套,再去套圈……”
她却将脑袋从他胸膛前挣扎出来,泪眼婆娑道:“没啦,我后来找了许久,再也未看见那样的一只猫……”
他忙忙帮她擦拭着眼泪,轻声道:“会寻见的,会有的……”
然而他从未见她流过这般多的泪。
他不停的擦拭,她的眼中又不停歇的流淌出来。
最后,他终于倾身上去,用长长久久的一个口勿帮她止了泪。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站在凉亭边上,不知该近还是该退。
下人最后低声问道:“公子,可要摆饭?”
这样一个第三者的声音,立时打破了梦境。
猫儿身子一陡,便想起现下她是谁,她在哪。
她往外一滚,却不知她此时实则半躺在他怀中,而他则靠在躺椅上。她干脆的掉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咚的一声。
身畔立时出现一只手要扶她,她已手脚并用、扑爬连天冲出亭子,待再想收力时已然来不及。
一声响亮的“扑通”声后,她结结实实的泡进了池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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