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刮胡子
作者:七月初九      更新:2020-01-15 14:07      字数:3460

清风拂面,蜂蝶起舞,除了远处的杀气,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萧定晔抬头望着远处的敌人,悄声同猫儿道

“若他们往这处过来,你便跑,我断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停下。这回一定要听话,不能像在山谷中任性妄为。”

猫儿听闻,只道“我知道,我心中有数。”

萧定晔立时焦躁起来“你有什么数?打打杀杀的事,你不懂。莫再多言,就按我说的做。”

两人在此处悄声争执,远处那一队人却从村头出去,一路上了大道,渐渐行远。

猫儿舒了一口气,迟疑道“现下可还能回王家庄?若回去被人认出来,如何是好?村里人定知道官府在捉拿一男一女。”

萧定晔蹙眉思忖半晌,道“你先在此等我,我先回去探探。”

猫儿一把拉住他“我去探,我本就不是捉拿的重点,又同妇人们相熟,好搭话。”

萧定晔死死拉着她不松手。

她便强挤出一丝儿笑意,哄着他道“你自争权开始,就做好了身死的准备。我不同,我是立志要活着的人,对死亡更敏感。你不是说我机灵?我怎能让你失望。”

她从他掌中抽出手,再给他一个笑,大步往王家庄而去。

他眼睁睁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渐渐远离,心中虽知村民们最多是捉住她送官,他出手救她简直易如反掌。然而心中却五味陈杂。

他明白,她不是不愿和他同甘共苦。

她一直都在想办法护着他。

她为他厚着脸皮,到处寻人做鞋子,好让他日后奔波中,脚能少受些痛。

他都知道。

他不是傻的,他怎能瞧不出她的用心。

然而他更清楚,她这是做着同他分别的准备。

等五六日,各家鞋子做好,她便要留在此处,用数双布鞋打发他离去,让他去投奔他的江山大事。

命运,常常这般同人开玩笑,却又不改结局。中途给他的那些希望,却都是虚无。

待过了半刻,便见猫儿在远处村头地畔向他招手,恐防他看不见,还十分欢快的跳的高高。

他立刻起身大步往前,待到了她身畔,她方笑嘻嘻道“官兵来寻,只说是一对夫妻,未想到你我扮成姑甥,倒逃得一劫。”

他望着她略带了得意的面颊,缓缓一笑,又问道“来人未带画像?”

猫儿做出后怕神色,道

“今早的急雨却是你我的救星。那画像淋了雨,晕染的不成样子,丢在了村头地上。我方才去瞧,简直是两只胖猴子,哪里是你我二人。”

两人回了庄子时,过喜事的主人家,女主人一双眼周青紫一片,递过来一双千层底黑面布鞋,打着哈欠道“试试,我同婆婆忙活了整整一宿。”

猫儿立刻连声道谢接在手中,按照妇人的提醒,先往新鞋里倒了开水,激醒浆过的鞋底,使之柔软,方拿去给萧定晔。

“试试可合脚?”她喜滋滋道。

他并不配合。

她立刻捞起袖子,抬起他腿,一把脱下他脚上不合脚的旧鞋,又除去罗袜,却眉头一皱,抬头问他“那些药膏你未用?都留给了我?”

他的脚底板上还是糊烂一片。

她再顾不上逼他穿新鞋,当先去灶上打了热水端过去,拉着他脚泡进热水中。

他虽未喊痛,眉头却不由一蹙。

她不禁“哼”上一声,低叱道“活该!”

虽然嘴硬,却又用巾帕浸了水,沿着他的脚腕一点一点擦拭下去。

他立刻挡开她手“我……不需你为我做这些……”

她极凶的瞪他一眼“你若不发扬礼让精神,我也不至于为你洗脚。你知道请姑奶奶洗双脚,要花多少银两吗?”

她不等他回话,便伸出一个巴掌“五千两!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为他洗过脚,擦拭干水,寻出余下的药膏厚厚涂抹过,方柔声道“日后你在外,总要将脚保护好。脚好,小命就在。”

他听到此处,脑中开始抽痛,只点点头,重新穿上罗袜、套上新鞋,刻意在她面前走一走,含笑道“极合脚。”

她便满足道“等过上几日,你上路时,该有近二十双鞋。”

春日白日渐长,她不忍浪费余下的时间,立刻走街串巷,拉着他四处找活干。小鞭子挥动着,让村里妇人们将此前应承下的布鞋做起来。

到了晚间,全村做鞋做的最好的少女“布鞋西施”出面,将猫儿安排在她家。

萧定晔和村里的老郎中略略能说上话,便去郎中的院里借宿。

如此忙碌了五六日,萧定晔使出了全身力气,学会了一身的农活。

再不是此前那位不知“搓板”为何物的废物皇子。

现下莫说搓板,什么是篱,什么是耙,马、驴、骡外形上的区别在何处,如何让犁地的牛走直线……堂堂五皇子成了整个村最靓的农夫!

时已晌午,远处炊烟四起,农人们结束了当日劳作,拖着篱、扛着耙、牵着牛走出各家田地,准备用饭歇息。

萧定晔同农人们一同走到村头,瞧见村头树下,猫儿腰间系着围裙,正如平日一般等他归。

身畔的农夫低声打趣“那姑娘将你当眼珠子一般稀罕,到底是你大姑,还是你心上人?我瞧着倒更像你的小媳妇儿。”

萧定晔闻言,面上不由露出笑意,半晌方否认道“是我姑姑。”

那农人便点点头,向树下的猫儿努努下巴,同他道“快去吧,你大姑等的着急。”

他便快步出了人群,行到她面前,微微垂首望着她“今日手可好?有没有被热油烫伤?”

她便举起手,将手背给他瞧“就昨儿一回,再没有了。我可是靠手吃饭的手艺人,哪里敢日日让它受委屈。”

他见她手背上烫出的泡果然已经消下去,便道“老郎中的药,果然效用极好。这乡间村落,未曾想也有杏林高人。”

两人慢慢踱步,进了村里。

近几日,两人吃的是百家饭。

为哪家人干活,便由哪家管饭。

猫儿会早早去那家帮衬,洗洗衣裳,洗菜拣菜打下手。

人的适应能力极强。

过去几年,她和萧定晔虽然都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日就死于非命,可说起来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在村落里短短几日,除了萧定晔蜕变成半合格的农夫,她也俨然成了一位勉强能过日子的农妇。

她竭力的帮着各家妇人分担着家务事,好腾出时间,让妇人专心纳鞋底、缝鞋面。

一晃五六日过去,阖村的妇人被猫儿像赶驴一般,催促的心急火燎,紧赶慢赶,赶出了十七八双鞋。

虽说未按当初的计划凑够二十双,然而也不算少了。

待用过晌午饭,日头还亮,村民们齐齐聚在村口的大树下,开始了每日的闲谈消遣。

猫儿推着萧定晔坐在树桩子上,拿着一把擦洗干净的刀刃,对着他脸比划。

“你乖乖莫乱动,我尽量不将你毁容。”

她的语气那般温柔,仿佛坐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稚龄孩童。

他轻轻点一点头,她立刻“嗞”的吸一口气,用袖口抹去他面上血珠子,蹙眉道

“让你莫动,你怎地不听话?这般磨蹭下去,你这一蓬胡子,何时才能剔完?”

周遭看热闹的妇人扬声道“姑娘慢慢来,我们不着急。”

猫儿转头望向那手拿鞋底的妇人,举刀指一指“话说着,手莫停。”

妇人便一笑“你这姑娘贼精贼精。”又继续穿针引线,纳起了鞋底。

猫儿便将目光重新放在萧定晔面上,警告道“莫再动,再动我直接上牙口。”

萧定晔果然一动不动。

猫儿一叉腰“听没听见?配不配合?你给个反应啊!”

萧定晔终于抬眼望着她,吆着后槽牙道“大姑,你究竟要我如何?要不你坐着,我自己刮?”

她便一笑“我手里拿的是宰牛刀,此处没有铜镜,你若自己上手,只怕真的要毁容。”

她扶正他脑袋,再不多言,只努着嘴眯着眼,使出了所有的谨慎和注意力在他面上。

春日晚风中,他的胡须一缕缕掉在地上,又一缕缕被吹走。

到了最后,猫儿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盯着他,眼圈开始发红。

一模一样,除了他面上的几处小割伤,他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不,比记忆中消瘦了些,憔悴了些,面上再没两年前的神采飞扬,全然成了稳重内敛。

两年过去了,狗儿他爹,成熟了。

身后有妇人开始喊叫“起开,让我们都瞧瞧。鞋子不能白做……我们都得看看呢……”

猫儿忙忙低头,转身拭了眼角。

身后人声喧哗。

她再转回来时,满脸都是得意模样“如何?那鞋子可白做了?是不是值回票价?我外甥,那可是十里八村的美男子,半点不诓人!”

有胆大的妇人开始哀嚎“哎哟……嫁早了,若迟上十来年,说不定拿一双千层底布鞋就能勾了这后生啊……”

众人一阵哄笑。

猫儿立刻接话道“晚啦,我外甥已有心上人,你们只能过过眼瘾啦!”

村头众人说说笑笑,一晃暮色四合,各家的鸡狗都已自觉上架进窝。

众人便也稀稀拉拉,各回各家。

老郎中坑次坑次经过,同猫儿搭话“闺女脚伤可愈合?”

猫儿便在原地跳上两步,赞叹道“老神医医术精湛,不过六日,我的脚伤连血痂都已经掉完,比我外甥愈合速度快的多。”

老郎中目光炯炯望向她,含笑点头“极好,极好。”又坑次坑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