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江山与美女
作者:七月初九      更新:2020-01-15 14:08      字数:3478

天色已大亮。

日头扭扭捏捏躲藏在云层背后,窥探着人间的阴谋与阳谋。

前方出现一片密林。

萧定晔与猫儿唯恐再生幺蛾子,并不敢轻易去看那树林。

然而林中扑腾扑腾,忽的有锦鸡飞过。

猫儿原本还病怏怏,此时振奋一指“肉!”

萧定晔立刻蹲身捡了一块小石,手腕轻抖,林中锦鸡被小石击中,做出生命最后的挣扎,乏力回天的落了下来。

周边有积雨,两人开膛拔毛清洗,一蓬火堆点燃,肉香四溢,岁月顿时一片静好。

待吃干净锦鸡,身上略略有些力气,猫儿的伤风跟着好了大半。

她靠在树杆上,开始担心小猴。

“……它小小年纪,就同我们分开,若被寨中人捉去,吃了猴脑……”她打了个冷战,不敢想象。

萧定晔安慰道“它那般机灵,怎么会轻易被人捉到。便是捉住,它爪子一挠,就能逃脱。”

她点点头,长叹一口气。现下纵然再担心,也无法寻到它。只有等想办法出了谷才成。

两人在林中坐了半晌,并不觉着情绪有何波动。相反,随着眼前树子随风摆动,树影摇晃,两人睡意汹涌而来。

猫儿打了个哈欠“好想大睡一觉。”

她转头四顾,瞧见一旁正好有两个树桩,十分适合两人趴着小睡。

她立刻凑上前去,笑道“你一个我一个,正好。”

此时阳光正好,清风幽幽,偶有鸟鸣,仿佛各种危险都退去了阳光背后,是个适合歇晌的好天气。

两人趴在树桩上,耳中听得树叶飒飒作响,一时生了心安,沉沉睡了过去。

轻扬笛声在此时响起。

对岸悬崖石廊一头,缓缓降下一座吊桥。吊桥上缓缓行来一位衣阙翩翩的清雅文士。

文士脚步轻缓,笛声不停,曲如母亲呢喃,抚慰人的心灵。

待行到密林边上,他毫无声息的走近二人,见眼前男女已陷入沉睡,唇角一勾,笛声陡变。

初始笛声欢快,仿佛小儿女初见的含羞带臊和跃跃欲试。

旋律几经重复折返,又生出些幽怨。

短暂幽怨后,又是一阵欢快。

随着笛音飘扬,吊桥上下来几个推着铜钟的下人。

下人们在近处摆放好铜钟,便前去昏睡二人所趴伏的树桩上,摆好接血器皿。

待下人离手,又站去几丈之外的铜钟边上。

笛声又陡的一变,一阵高亢,一阵幽幽,一阵如千军万马奔腾,一阵如小儿女的低吟……

伴随笛音,萧定晔做了个梦。

梦里黄沙漫天,千军万马在前。

血腥气充斥周遭,两岸悬崖相夹的奔腾河水已是赤红。

他此时已头戴皇冠,手中还持着一枚玉玺。

这玉玺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全天下只有一人能动用那玉玺。

一旁有侍从上前禀告“皇上,龙椅已备好,有情皇上登基。”

他抬首望去,但见远处金光四溢,一座金铸龙椅威武矗立在红毯之上。

他父皇和母后在龙椅边上向他挥手,面上神情十分慈爱“父皇母后知道,你是最适合的继位之人。天下在你手中,我等才安心。”

他一时心中澎湃,觉得过往数年的隐忍、争取没有白费,那些吃过的苦没有白苦。

他目光盯着那龙椅,手往边上一伸,雄心万丈道“阿狸,随我一同前去。”

掌中多了一个柔弱无骨的细腻小手。

手上无茧,皮肤光洁没有疤痕。

是陌生的手。

和他一路而来的姑娘,多次受伤,不停歇的吃苦,她的手不是这样。

萧定晔惊诧转首,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他却不识得。

女子娇媚一笑,盈盈道“臣妾陪伴皇上登基。”

他心下大惊,一把丢开女子的手,转头四顾“阿狸?阿狸在何处?”

旁人皆向他投来莫名目光。

女子委屈道“皇上,臣妾便是阿黎,是你的阿黎啊。”

他忙忙摇头“你不是她,你怎么可能是她!”

一旁之人皆符合“是她,她是皇后,是一路陪着皇上的皇后啊!”

噹噹噹……

登基的第一声钟声已经敲响,催促着他尽快向前,要在第三下钟声时准时坐上龙椅。

四周臣子已开始着急,他的内侍随喜上前劝慰道“皇上,再不上前坐进龙椅,便失了唯一的机会。”

他一把揪住随喜衣襟,逼问道“阿狸呢?”

随喜面上一阵怔忪,喃喃道“皇后便是啊!”

沉思几番,忽的做出恍然之色“皇上是说几年前的胡夫人?她早已去世,埋进了皇陵。去岁重修棺椁,开棺还看到过尸骨,皇上不记得了?”

他一掌推开随喜,钻进数千人群,不停歇的喊着“阿狸……阿狸……”

噹噹噹……

第二声钟声又敲响,众人皆着急催促“皇上先登基,再寻人不迟。若错失了机会,多少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他一时再也不能前行,只被众人簇拥着踏上红毯,要往龙椅而去。

离朝思暮想的龙椅越近,那金光越加勾魂夺魄,耳边仿佛有声音在告诉他

“一旦你坐上龙椅,此生你再不必隐忍,不必伪装,不必约束自己,不必看人脸色,你中意迎娶谁便迎娶谁……一切都能依你本性而为。”

他听着那暗示,看着近在咫尺的龙椅。

只要他坐下去,他就能达成所愿。

他抚摸着龙椅,缓缓躬身便要坐下,忽然有急促牛角被吹向,悬崖另一侧,突然站出个人来。

那人他识得,是同他自小一起长大、却频频想要他性命的三哥。

站在他身侧的皇帝忽然一蹙眉,道“咦,正儿也极好,朕也该考虑将位子传给正儿。”

泰王在对岸遥遥含笑,缓缓张口道“五弟,你想要坐上龙椅,却不那般简单。有个人,你需要见一见。”

他心下忽的一阵慌乱,随着泰王的手势望去。

日头金灿灿从山背后打来,对岸高处绑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皆是鞭痕。

阳光遥遥打去,那人满目模糊,然而一双眸子却仿佛最透彻的琥珀,同他第一回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大喊一声“阿狸”,一撩衣摆便要奔去。

身畔他阿娘一把拉住他,低声叱道“什么事情比登基还大?你要想清楚,如若泰王登基,母后就会死!”

皇后将将话毕,鼻端已流下殷红鲜血。

他再遥望那山峦,脑中忽的想起一句话。

若有一日,我同你母后掉进水中,你先救谁?

耳边不停歇的有人道

“皇上,区区一介女子而已,怎能阻拦登基大事?待您登临大宝,实权在手,何愁没有女人?最多寻了她的尸骸,风光大藏,善待她的族人,以表哀思。”

“晔儿,你再迟疑下去,母后、祖母、你父皇皆要命丧泰王之手,你可要行不忠不孝之事?”

“皇上,山河、子民、权势,只要您坐上龙椅,就全归您。您切莫意气用事,误了大事!”

“五弟,她受尽千辛万苦陪你到了最后,你忍心独登大宝,而不顾她的死活?”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所有不相干和相干的人,全在对他讲着道理。

他在这些声音里一条一条寻找,拨开了多少干扰,终于听到一把细若游丝的声音。

那声音再不复往日的生机勃勃,仿佛已到了生命的尽头,断断续续、有一下没一下的道

“我要走了……我本非此世间人……我的父母双亲……在等我回去……第三声钟声就要敲响,你快去登基……”

他的心陡的扭曲在一起,和脑中的剧痛相互呼应,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拔腿便要往悬崖边跑。

那些声音依然在身后不停歇的唤他

“晔儿,莫让母后死……”

“晔儿,莫让皇祖母死……”

“晔儿,莫让父皇死……”

对面的泰王笑的越加狰狞“快啊,你再慢一些,你心上之人立刻要死于非命!”

成百上千的朝臣如洪水一般向他涌来,要阻拦他的去路。

他昏昏沉沉,整个人仿佛被一分为二。

一半站在龙椅边上,要靠登基护着亲人。

一半牵挂着一个人,那个人此时被绑在高处,虽与他没有任何亲缘,却早已经同他成为一体。

他想着,来得及的。

他先救下她,再登基,依然能护住亲人,来得及的。

他一提气,一跃而起,掠过群臣,落在悬崖边上。

滔滔血水奔腾不息,阻隔着他和她。

她在对岸的高处摇摇欲坠,眼睛一眨,流下血泪。

他再提气想要跃去悬崖对岸,周遭却连番喧哗,继而传来几声哀呼。

他匍一转头,脚下顿时踉跄难立。

原本在他对岸的泰王,此时已站在龙椅边上,一只手捏住他母后的颈子,恶狠狠道

“儿臣送你进河里,你来瞧瞧,你怀胎十一月的乖儿子,到底会救谁?”

一边是摇摇欲坠的猫儿,一边是他母亲。

远处敲钟的兵卒已高举钟锤。

第三声,只要第三声钟声响起,他若未坐上龙椅,泰王便会取而代之,继而杀尽他想要护住之人。

他心中连番剧痛,倏地从身边护卫手中夺下弓箭。

弯弓搭箭,一气呵成。手松箭出,如闪电一般往前飞去,直刺泰王。

两处悬崖同时传来一声惨叫。

一声惨叫来自被利箭刺死的泰王。

另一声惨叫来自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的阿狸仿佛尘世间的一粒沙,轻飘飘坠下了万丈深渊,瞬间被惊涛血河吞没。

他撕心裂肺大吼一声,纵身一跃,跳进滚滚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