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即刻进了书房,同殷大人道:“大人今夜要派去赌坊的暗卫,不需再以殿下的容貌为诱饵。”
殷人离与萧定晔齐齐转首望她。
她正色道:
“我此前总想不明白,我上妆过多少回,画过多少个面孔,都未被人看出蹊跷来。此回不过是在赌坊昏暗的灯光下,竟然被人认出。
原本我想着,该不会是曾在殿下身畔近身侍候之人有人叛离,方认出了殿下。
可殿下从离开衢州开始,近一年风餐露宿,变化不可谓不大。纵然是有熟悉他之人叛离,也断不可能远远瞧着就能认出他来。
而昨夜我同他在赌坊,并没有人紧紧挨着他查看他的脸。”
萧定晔眸光闪烁,道:“你的意思是?”
她道:“我认为,那赌坊前后两回追杀殿下,并非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陌生面孔。”
殷人离疑惑道:
“若按王妃所言,那赌坊一旦发现有陌生人进出,便想要杀人灭口……必然是有重大阴谋。
可下官有一事不明,既然赌坊不愿出现陌生人,为何不一开始就将陌生面孔赶走,却要让那些人先进入,待离去时才要追杀?”
猫儿摇摇头,道:“我也未想通。即便那些人真的认出来殿下,按理来说也不该等殿下离去时才追杀。在赌坊时就出手捉拿,岂不是更有把握?”
几人只觉现下所遇之事,看起来仿佛稀松平常,可细细思量,又有太多不可以常理推断之事。
殷人离道:“便按王妃所言,我等先将‘对方是冲着殿下而来’的嫌隙去除。”
猫儿出了书房时,殷微曼还在围着假殷夫人打转。
听闻脚步声,她转头看向猫儿,立刻道:“我终于寻出她与我阿娘的不同啦!”
她垫着脚指向丫头的眼睛:“她睫毛短,我阿娘睫毛长!”
猫儿一笑,上前牵了她的小手,道:“这也算其中不同吧。”
微曼对她的话非常不满意:“什么叫算?明明就是!”
她迈着腿登登登进了上房,没过几息,便听房中“嗷”的一声吼。
微曼急步从房里窜出来,将手藏去背后,转身望着追到窗边捂着一只眼气急败坏的殷夫人,笑嘻嘻道:“阿娘莫气恼,你看我如何识穿王姐姐的把戏。”
她转过身去,让装扮成殷夫人的丫头半蹲下来,拿着从她阿娘眼窝里薅下来的一根睫毛,放在丫头眼睛旁边做比较,转头同猫儿道:“瞧瞧,她的睫毛短,我阿娘的睫毛长的多。”
猫儿将将要说话,站在窗前的殷夫人忙忙向她做暗示:“快应了她,否则今儿一整日她怕是不会消停。”
猫儿便一笑,竖起大拇指道:“微曼真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最大的差异。”
微曼得意道:“那当然。”
转头拍她阿娘马屁:“我阿娘费了老大难的劲儿才生出了我,我怎会不了解我阿娘。”
殷夫人被这句马屁拍的晕乎乎,觉着有女如此,生产时的诸般苦痛都算不得什么。
微曼解决了她阿娘,又向猫儿道:“你上妆那般厉害,怎么会解决不了眼睫毛的问题?难道不能从马尾上剪几根毛,粘到眼眶上去?”
猫儿笑道:“你说的这法子,叫‘假睫毛’,看着简单,要做好却不容易。”
微曼未想到自己一说就说到了点子上,兴奋道:“果然有这种东西?”
她转头望着她阿娘:“阿娘,我又说中了呢!”
殷夫人双眸一眯,目光从猫儿面上转去丫头的妆容上,再重新落回猫儿的面上,一字一句问道:“王夫人可还能制出一种膏剂,涂在睫毛上,能令睫毛加粗加长?”
猫儿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盯上了殷夫人。
睫毛膏。
殷夫人所说的,便是睫毛膏。
猫儿是彩妆老手,好几年的理论学习,她明白古时候华夏没有这玩意儿。
纵然她在前世是知道制作睫毛膏需要什么材料,可到了这一世,手上没有矿物质原料,她尝试过数回,也无法复制出同样功能之物。
她的心咚咚直跳,并未回答殷夫人的问话,只开口道:“微曼那日用一张纸折了个物件儿,能在空中借风飞翔,有趣得紧。请教殷夫人,那物件儿叫什么名儿来着?”
猫儿没有等来殷夫人的回答。
殷夫人铺子里的掌柜到了上房,要在腊月二十八这日,向东家对最后一月以及一整年的买卖概括进行盘点。
殷夫人便赶着时间出了上房,熟门熟路往自己的书房而去。
猫儿望着几位掌柜熟门熟路跟进了女主人的书房,转头同微曼缓缓一笑:“原来你家胸衣买卖的真正东家,并不是你阿爹,而是你阿娘呢!”
微曼挺直了腰板得意道:“那当然啦,大晏独此一家的胸衣买卖,我阿娘从八九岁上就开始赚银子啦!”
……
未时的殷家内宅十分寂静,诸人皆在歇晌,连下人走路也放轻了脚步,谨防惊吵着主子。
萧定晔与殷人离分开,回房打算歇晌时,将将推开门,便被猫儿拦在了门口。
猫儿背上已背好了包袱皮,将余下一个往他怀里一塞,便要推着他往门外去:“走,我们离开江宁。”
他抬头望着猫儿,见她神情颇有些忐忑,不似要同他说笑,忙忙问道:“发生了何事?早间你还在正院同殷夫人说笑,后来便不见了踪影,可是你们起了嫌隙,她惹了我媳妇儿?”
猫儿摇摇头,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她自穿越而来,独自活在大晏,便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她遇上的人,几乎绝大多数都是要利用她,要杀她,要占她便宜。
几乎没有人能令她一开始就相信。
便连萧定晔,她都是防备了许久。
虽然这防备说起来可笑的很,她防备了短短两三个月,一不小心喜欢上了他。但即便后来喜欢了他,也很长时间没有放下对他的抗拒。
“信任”二字对她来说,太难了。
她穿越来的初期,她曾日日渴求上苍,能给她送一个同伴过来,能让她同那人抱团取暖,分担心事。
现下她几乎近九成确定,殷夫人就是她原本想求的同类人。
她也近九成能确定,因为“假睫毛”三字,殷夫人敏感的怀疑上了她的来历。
然而她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她后来学到了一件事:在她的身上,至亲之人,往往是最想要取她性命之人。
她同殷夫人相交不过短短几日,交情没有深到能让她了解殷夫人的为人。
她不能冒险。
她不能等着殷夫人带着人上前,指着她道:“姓胡的是个异类,烧死她!”
萧定晔望着她的神情,带着她坐去椅上,蹙眉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的内心辗转反侧,面上已焦躁难耐。
这样的神情他不是没见过。
当时在宫里,她发现她有了身孕之时,她便是这般的神情。
焦躁难耐,后悔不已。
他的心突的一跳,一下又一下,紧紧盯着她的面颊,细细打量着她。
他记得她上回有孕时的初期,气色其实不算好。
现下她却唇红齿白,面如桃花。
在殷家的这十来日,吃好喝好忧虑少,她显见的水嫩了起来。
他心下不敢确定,却不愿放弃希望,只含笑望着她,低声道:“慢慢说,别着急。你无论说什么,为夫都能接受。殷家比旁处可靠,轻易不会有人来害你。”
他抬手拂开她鬓角碎发,又补充道:“为夫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点点都不成。”
他的话中带着无尽的温柔和耐心,令她的心中的烦躁慢慢消退。
她靠在他怀中,低声道:“如若……如若有人同你说,我不是这世间之人,是异类,你会如何?”
他眉头一蹙:“可还有?”
她想了想,又道:“如若全大晏的民众都吵着要烧死我,该怎么办?”
他仔仔细细的望着她的神情,再问道:“可还有?”
她心下有些难受:“所有人都不想让我活,难道还不够?你还想听什么?”
她咬牙切齿道:“你若还想听,我就告诉你。若他们要烧死我,我就拉着你一起被烧死。死也不放开你!”
他看她确然是一副要和他同生共死的狠心模样,没有理由有了身孕还隐瞒他。
再想一想,她葵水正好是她在殷家被拘禁的那几日才过。短短几日,定然是不可能有了娃儿。
他心中有些失望,又觉着自己可笑。这才努力了几日,哪能那么快就有了身孕。
他打起精神望着她,正色道:“这世上没有人敢烧死你,烧你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成,我和他拼命!”
他又道:“何人同你说了什么?威胁了你何事?你的身份是什么,旁人不知,为夫会不知?”
她心中喃喃:你还真不知,你若知道,只怕要将我当成人间厉鬼,旁人架好烧我的柴火,头一个点火的就是你。
他将她搂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抚着她背,安慰道:“我认识你时,你的身份还不吓人?阎罗王妹子,千年猫妖。为夫不但为说过什么,还帮着你起哄架秧子,吓唬旁人。”
他将她身上包袱皮取下,道:“你歇着,为夫这就去寻殷大人,倒要看看他家哪些人如此大胆,敢出言威胁老子媳妇儿!老子做了她/他!”
猫儿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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