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隐现鱼肚白。
暗潮涌动的坎坦皇族府邸,迎来了每一日都大差不差的早晨。
猫儿伸个懒腰,起身出了院子,站在檐下四处打量。
丫头婆子们皆在忙碌。
她抬脚踱一踱,站在了一个婆子身畔。
这个婆子是昨日一整日为她四处带路之人,其实也算相处愉快。
可她的倒霉之处就在于,相处的太愉快了。
猫儿对她招招手:“随本王进屋的。”
婆子放下手中活计,十分听话的跟了进去。
寝房里有些凌乱,床畔地上丢着些带血的纱布。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婆子背对着一扇屏风,将她与外间的视线隔绝开。
她关心道:“听闻小王子昨夜回府半途的,遇到了危险的?竟然受伤的?老奴现下就去唤郎中的。”
猫儿被她的关心引得的心中又起内疚。
她摆摆手,亲切道:“不用的,你坐的,本王问你话的。”
婆子只得跪坐在猫儿面前,目光中含了些胆怯。
猫儿问道:“你现下在府里的,日常都做些什么的?”
婆子恭敬答道:“老奴现下替小王子操执这院里大小事务的,管着所有下人的……”
她将所有事务一一道来,猫儿有不明之处,又细细问过,她解释的更清楚。
待两刻钟之后,猫儿点点头,探手在婆子面前放下一张小面值银票:“实在太辛苦的,这是本王赏的,你收着的。”
婆子有些胆怯,惶惶不敢收。
猫儿笑道:“不怕的,主子相赐的,你不愿也不能辞的。”
待婆子将银票收好,跪地谢过恩,猫儿方叹口气道:“今后本王有对你不起的,你多担待的。”
婆子想着主子哪里有对不起奴才的,这位小王爷实在是太客气……她再要谢恩,不知何处忽然飞来颗石子儿打在她身上。
她身子忽的一酸,全身僵直。她心里发慌,想要出声呼救,却发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地方是能动的。
有个人影静悄悄到了她身边,开始解她的衣裳。
她的余光看到方才同她说话的小王子,此时嘴一张一合,竟然发出了另外一个声音。
猫儿低声同彩霞道:“方才她说的日常事务,你可听清楚了?多多记一记,千万莫露出马脚。”
彩霞一边换上婆子的衣裳,一边道:“虽说她平日与奴婢在家时的伙计差不离,可方才她说的太快,有些许并未听清。”
猫儿忖了忖,道:“我掩护你,给你指派新的任命。”
婆子的心里满是恐惧,见那名唤彩霞的换上她的衣裳靠近她面前时,她的心中涌上了此生最大的恐惧。
一模一样,这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同脸妇人将她一扛,便往一间衣柜而去。
“小王子”跟在身后,看着她被塞进衣柜里,又用衣裳将她遮掩住。
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小王子半蹲在她眼前,正色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担心的。事后再赏你二十两的。”
衣柜门一掩,她便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淹没。
小院里,猫儿当众宣布道:“本王对……”该死,她竟然忘了问那婆子的姓名。
她续道:“本王对这位嬷嬷一见如故的,要挑她来贴身侍候的,掌管本王房中一应之物的。从今日起,除了她,所有人不得进入本王房中的。至于……”
她打量着各下人,忖了一忖:“院中旁的事,由克依兰嬷嬷主事,相应月例自动调整。”
众人纷纷向克依兰道喜的同时,向彩霞投去同情目光,这简直是明升暗降啊!
猫儿向彩霞做个眼色,彩霞忙忙转身锁了房门,主仆双双出了院门。
克塔努正在院外等待。
他眼底青紫,全毫无疲色,眼中流露的皆是兴奋。
他低声同猫儿道:“二掌柜的同伙的,寻出了十一人的,都绑在属下房中的,等着小王子询问的。”
猫儿点点头,带着彩霞一路到了克塔努房外。
房外站着二十来个汉子,正是昨夜帮着猫儿杀了二掌柜的“自己人”。
猫儿点点头,同一人道:“你去报官的,说昨夜本王从朱力府出来,曾遇上人追杀的,随从全没命的。本王怀疑是朱力老爷出手的。”
那人忙忙应下,转身去了。
克塔努的屋子极其逼仄,十一个被绑成螃蟹的男男女女被帕子塞了嘴,整整齐齐堆放在地上。
听见有人撩开帘子进了房里,那些人拼了老命的哼哼哼,令人一时产生了错觉,仿佛进的是个猪圈,眼前的这些都是饿的直哼哼的猪猡。
猫儿向克塔努使个眼色,克努瓦立刻上前提起一人,取掉他口中破布。那人立刻连哭带嚎,口中不拉不拉一通乱喊。
彩霞蹙眉听了半晌,摇摇头,凑在猫儿耳畔道:“说的都是废话,求饶之类的。”
猫儿一脚踢过去,那人立刻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
克塔努替她出声:“说大晏话的,莫同小王子作对的。”
猫儿四处瞧瞧,拉了把小杌子坐下,从克塔努手中接过一把匕首,一边用刀刃磨着指甲,一边慢悠悠道:“说说的,跟着二管家的,都做了什么的?”
那人不知自己何处招惹了小王子,可心里却明白的很,从昨夜二掌柜出门后就未露过面,怕是凶多吉少。他不敢私藏,忙忙将所知吐了个干净。
猫儿听来听去,此人所知还没有她知道的多。
再拷问过四五人,所说都大差不差。
她同克塔努道:“你们守着拷问的,将余下之人所说的供词,记在纸上的。”
又招过来一人道:“现下府里的账房是什么人的?喊他过来的。”
过了不久,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前来,小心翼翼道:“小的是府上账房的,小王子有何吩咐的?”
猫儿正色道:“从今日开始的,克努瓦是府上大管家的。还有这二十四人的,皆是本王亲信的。克塔努月例按照以前大管家的两倍发放,其余人的月例按照二管家的水平发放。”
账房苦着脸道:“小王子的,府上账上没剩几个银子的。”
猫儿吃惊道:“硕大的府上的,还有那么大的铺子的,怎么会没有银子的?”
账房道:“最近两个月,府里做决定的都是二管家的,他早已经把账上银子支了出去。平日府上要用银子的,还要寻他去支的。”
猫儿一掌拍在门板上,叱骂道:“岂有此理!”
克塔努主动上前,低声道:“属下夜里曾搜过二管家房中,除了搜出来府上各处钥匙,并未瞧见银子。”
猫儿眉头一蹙,问道:“铺子呢?他可能藏在铺子里的。快去搜!”
她不过是个伪装的假王子,没有理由入戏太深,连府上的日常开支都承担上。
待她抬眸望着眼前一排汉子带着兴奋又渴求的眼神,她又不由的暗骂一声,违心同众人道:“你们放心的,便是寻不出来被私吞的银子的,本王……”
她咬牙道:“本王出银子发月例的,一文不少你们的。”
汉子们面上皆流露出欣慰神色,且继续望着她。
猫儿又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交给账房:“先去各处通知的,克塔努今后是大掌柜的。然后去唤裁缝的,先给他们制衣裳的,要威风凛凛的。”
这通传之事平日虽不是账房管,但现行有银子比什么都强,高高兴兴的去了。
回院里的半途,彩霞见四处无人,小声提醒道:“夫人是在笼络人心?奴婢看着府里家大人多,可是一个无底洞!”
猫儿哀叹一声:“我怎会不知,只求事情早早完结,我早早脱身,省的被这一家子拖累成穷光蛋!”
她回了小院,想着眼下的难题。
关在监牢里的坎坦王爷,还等着她解救。
现下她虽然少了那倒霉鬼二管家同她作对,可她却不能大喇喇跑过去,欢天喜地将牢里的人放出来。
这阖府,包括归顺了她的克塔努,对那王爷一大家都是恨之入骨。
如若她流露出一点点要放人的心思,只怕这些人立刻要将她暴揍一顿,然后将她也关进监牢里,同那发了疯的王爷锁在一处互相伤害。
她想着,她还是得再行迂回之策。
比如,从婆子克依兰身上下手。
时已到辰时,冬日的日头迟迟躲在云层里,不见露头。
风一吹,周遭立时有了肃杀之气。
猫儿捧着茶杯,望着眼前的婆子。
这个婆子或许曾经遭受了许多人生起落,已炼就谨慎的脾性。她眼皮低垂,嘴唇紧闭,仿佛只要无人主动同她说话,她能保持这个姿势一辈子。
猫儿倏地开口:“听闻,你曾在主子身边偷过东西的?”
克依兰的身子微不可见的一抖,面上显出些痛苦的神色,仿佛猫儿戳痛了她深埋于内心深处的耻辱。
猫儿不着急。
她做的就是点一把火就跑的事。
其他煽风的事情,自然有人做。
彩霞装扮的婆子跪坐在下首,低声向克依兰劝慰道:“同小王子说实话的,不要担心的。”
克依兰全身开始发抖,过了许久许久,久到猫儿以为她要负隅抵抗,她忽的泪流满面,哽咽道:
“老奴……没有偷过的,老奴母亲曾教导老奴,虽低贱为奴的,也要挺起脊梁骨做人的,老奴从未拿过主子的一文钱……”
猫儿点点头,低声道:“本王信你的。你来说说的,为何你未偷东西,却被冤枉偷盗的?”
克依兰内心的委屈一被招出来,便长长久久的哭了一场。
待哭罢,她方将过往一一道来。
这几乎是个算不得陌生的故事。
故事里的男主人初初还算个正常人,在异国他乡的漂泊生活,慢慢令他的行事准则开始扭曲。
他愤懑、孤独、壮志难酬,满满的负能量令他无法承受,他需要发泄。
于是府上的下人遭了殃,所有人但凡进入到男主人的视线,便会受到惨烈的惩罚。
后来府里的小主子们也有样学样。
于是整个府中彷如人间地狱。
这其中克依兰的遭遇最惨烈,因为她的阿姐是坎坦皇后的乃娘,王爷将对坎坦国王的憎恨,通过这样的人迹关系与逻辑,投射到了克依兰身上。
她受到了各种摧残。
克依兰哭过一场,再叙述起这些过往时,重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神情,仿佛她说的并不是与她有关的事情,而是站在远处看着别人的闹剧。
她续道:“……王妃是唯一心疼老奴的人,她数次劝阻不得的,最后以一个偷盗罪名将老奴发落去当了粗使下人的,老奴方有命活了下来……”
猫儿心中的怒火一浪胜似一浪,脑壳一抽一抽,头盖骨仿佛随时要炸开。
她觉得自己太喜欢管闲事。
这府里的主子就应该关进监牢里求死不能,长命百岁!
她倏地起身,转头四顾,瞧见墙上悬挂的一把用作装饰的长剑,立刻上前解下,同克依兰道:“本王今日折了银子的,想打人的。走的,本王替你出气的!”
她大步跨出院落,彩霞忙忙拉着克依兰跟在身后,往监牢方向而去。
监牢所在的院落,换了个新守门的婆子,婆子行事十分小心,只将院门开了道缝,钻在门后朝外打量。
猫儿一脚踹开院门,径自往一排监牢最后一间而去,指着门板道:“开门的!”
守门的汉子见小王子气势冲冲举着剑进来,不敢多言,只匆匆开了门便躲去一边。
猫儿一步跨进去,双眸一眯望着眼前的坎坦王爷。
这位王爷侧躺在地上昏昏欲睡,听闻监牢门打开的声音,只懒懒抬眼看了一眼。
待瞧见进来人是昨日曾透露过身份的“小王子”时,他一咕噜爬起来,紧紧盯着她,等着她反馈新的消息。
猫儿一步跨进去,怒斥两声:“原来你不但你懦夫的,还是老畜生的!”
她倏地压低声音道:“忍着,无论如何要忍着,这是做戏。”抡着剑鞘劈头盖脸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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