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孩童吼叫声在此片民居前响起。
这已是每日的常态,各家的大人们并无人出来查看。
娃儿们继续吼叫,大王、小王也继续迈着小短腿去追人。
待追累了,方折返回来,蹲去草丛前,做出个挥手丢了手中之物的姿势,实际上却依然将那玩意儿捉在手里,只等着这障眼法骗的其他小伙伴们放下警惕到了近前,他二人再继续发力。
萧定晔不由勾了唇角,觉着小小孩童真是聪明的紧,不过两三岁的小人儿,竟然懂得兵法的精髓。
他心下多少起了些好奇心,踱步上前,想要看看大王和小王到底用什么东西吓唬人。
待将将行了两步,小王瞧见他,忙忙将手指竖在嘴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千万莫泄露机密。
萧定晔不由自主摇头表态。
待摇过头,又为自己的行为好笑,显得他好像极将这两个娃儿当一回事一般。
他停了脚步,不再继续往前,垂眼瞧着两个娃儿藏在草丛里的手,倏地一惊。
这双王每个人的手中竟然捉着一条蛇。
那两条蛇花花绿绿,一看就是毒蛇,见血封喉。可被二人捉在手里,却乖乖的连挣扎都不挣扎,仿佛没了神识。
他忙道:“不可玩蛇,快丢开。”一只手已摸去腰间,想要抽出软剑挑开毒蛇。
双王立刻向他发出噤声的暗示,与此同时,又扌包着蛇往前冲去。
此回那些娃儿却没有最开始的害怕,他们只略略后退一点点,便纷纷扬着手中的粉末,嘻嘻哈哈叫道:“你俩有蛇,我们有雄黄,不怕你,哈哈,不怕!”
原来是有娃儿返回自己家中,拿出了备用的雄黄粉,来克制双王手中的毒蛇。
双王只得唉声叹气一回,将两条毒蛇重新放回草丛。
那毒蛇匍一获得自由,立刻仿佛回了魂一般,一个出溜便不见了身影。
娃儿们嘲笑双王没爹的打油诗再次嘈杂吵起。
双王毕竟年纪小,被娃儿们诸般捉弄,终于挂上了泪珠,瘪着嘴站着,徒劳的自辩:“你们才没阿爹,我们有阿爹……”
一个大娃儿便问道:“你们阿爹在何处,有本事找出来让我们看看啊!”
小王迷茫的转头四顾,忽然转身便跑,小短腿登登登登,一头便扑进了萧定晔的怀中,一边哭嚎一边连串的喊着“阿爹”。
大王心中原本还记着他阿娘对于“远离陌生人”的谆谆教诲,被小王的错误示范一带,登时也跟着跑过去,扌包住了萧定晔的腿,不停歇的喊着“阿爹”。
萧定晔有一次陷入了手忙脚乱的窘迫中。
他的窘迫只持续了一息便先压下,心中怀着对两个娃儿的同情,鬼使神差的想要为二人找回场子,便一只手扌包一人,站起身同不远处的一堆娃儿道:“没错,我便是他二人的阿爹,你们要如何?”
娃儿们一阵怔忪。
不对啊,过往数次这般闹腾,这吴家的双生子也没有请出阿爹,怎地今日无端端就冒出一个汉子自认阿爹?
娃儿们连声道:“假的,你是假的,我们才不信。”
萧定晔原本日理万机,不是个同娃儿玩耍的无聊人。今日不知为何却这般无聊,十分认真的参与到这场游戏中来。
他正色道:“你们要如何才相信?”
为首的一个半大小子忖了忖,指着路边一棵高树,道:“你若能将那树上的鸟窝打下来,我就相信。”
萧定晔嘴角一勾,连手都没有用,只一抬脚尖,那树梢子上的鸟窝应声落下。
小娃儿们登时“哇”了一片。
前一个娃儿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又有一个娃儿站出来道:“你若能一瞬间飞出去,我就相信。”
萧定晔问道:“飞去何处?”
那娃儿依然指着方才的那棵树:“飞去树梢上。”
他的话还未说完,萧定晔已扌包着双王倏地跃起,转瞬间便到了树梢上。
双王非但未惊吓,反而搂着萧定晔的颈子,兴奋的不成样子。
萧定晔微微一笑,在一片“哇”的惊叹声中,又一跃而下,落回了原处。
他往娃儿们努努下巴,道:“还有谁不信,尽管出招。”
又有个娃儿站出来,啃次啃次道:“你可能将这一整片的房子都买下来?”
萧定晔便同怀中的双王道:“挂好了,阿爹要松手了哦。”
双王忙忙搂紧他的颈子,稳稳当当吊在他身前。
他将手探进袖袋,等再拿出来时,手中捏着极厚的一叠银票,十分幼稚的道:“如何?够不够有钱?莫说买这么一片房子,便是连整个喀什图都能买下。”
这中间有个娃儿有些小聪明,忙趁机道:“你若将银票分给我们,我们才相信。”
萧定晔立刻将银票塞回袖袋,倨傲道:“我又不傻!”
一群娃儿们终于折服,望着双王道:“吴家弟弟妹妹,你们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阿爹,竟然藏着不让我们知道?”
双王得意非凡,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萧定晔被逗的一笑,代替双王回道:“若早早让你们知道,你们都来抢着认爹,我忙着同自己娃儿玩耍,哪里有空应付你们?”
他面上笑意渐渐敛去,同小娃儿们道:“我平日虽然极少回家,可心中却极疼爱我的娃儿。今后若让我知道你们再欺负他二人,就有如此砖!”
他脚腕微微用力,踩在脚下的青石砖立刻裂成两半。
娃儿们“哇”的惊叹一回,觉出了害怕,忙不迭的回了各自家中。
一时间空地清静,只余这“一父二子”三人。
双王望着萧定晔,满眼的濡慕,却不敢轻易开口让他真的当两人的阿爹。
两人此前干过这种事情。
那时喀什图来了个戏班子,拿手的好戏是“三打白骨精”。但凡孙猴子一出场,众人便纷纷叫好。
双王那时虽然才两岁多,可因为邻家小伙伴们的早早提醒,两人便对阿爹的事情有些执著。
二人跟着阿娘看了一回戏,觉着孙猴子分外威风,小小人儿产生了英雄崇拜。
待有一回跟着她阿娘逛街,途经一个瘦猴一般的汉子时,二人竟灵光一现,各自扌包着那瘦猴的一条腿大喊“阿爹”。
谁知那瘦猴是个登徒浪子,被双王如此一扌包,便瞧见了两人的阿娘。
自此这位当娘的一连十日,没有清静过。无论去了何处,那登徒浪子就似狗皮膏药一般贴上来。最夸张的一回,那人半夜竟然壮着狗胆爬墙。
二十四个舅舅倾巢出动,将那登徒浪子揍的足足在床榻上睡了半年。
经了此事,两人的阿娘曾狠狠教训过二人,自此要是敢轻易认亲,便将二人送给那人,再没有她这个阿娘。
阿爹虽然重要,可再重要也没有阿娘重要。
两个人的幼小心灵因此事留下了心理创伤,自此再不敢认阿爹。
此回眼前有如此一个优质资源,两个人放手舍不得,贸贸然认阿爹又有些胆怯。交头接耳半晌,大王方开口同萧定晔打商量:“我们偷偷唤你做阿爹,你不要让我们阿娘知道,可成?”
萧定晔并不是真的要当人阿爹,方才他出手,不过是穷极无聊、路见不平而已。
待替人出过头,他自然想抽身。
他立刻摇摇头,道:“不可随意认阿爹,若你们认了我当阿爹,今后你们的亲爹回来相认,你们岂不是多了阿爹?”
小王探问道:“一个宝宝不能有多个阿爹?”
萧定晔摇摇头:“不能,只能有一个,否则世人要笑话你阿娘。”
他的话将将说完,双王忽的齐齐欢呼,双目如星子一般在他眼前吧嗒、吧嗒,兴奋道:“我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们以前没有阿爹!”认上一个,才会有一个。
萧定晔觉着,自己堂堂皇子,且是已经被封为太子的皇子,怎地今日像是中了这两个三岁小儿的圈套,要强行多出来两个娃儿。
若是在京城,他要收养子养女也就收了,左右这两个娃儿同他投缘。
可此处是大晏的边城,离京城山长水远,他便是认了这双王,也不可能带回京城——貌似此二人的阿娘是只母老虎,他若生了要夺旁人娃儿的心思,估计那只母老虎要跳出来咬他两口。
此时日头斜斜照过来,打在两个娃儿面上,萧定晔倏地发现,这一对双生子竟然是双色眼珠。
一人是左黑右褐,另一个人是左褐右黑,端地奇特。
再联想到此二人无论遇上耗子还是毒蛇,甚至是他那匹老黑,都制的死死的……此处民众来源多样,人种复杂,这两个娃儿怕是来自苗疆,善于用蛊毒也说不定。
他不愿多生事端,便强行敛了面上神情,拿出他平日震慑下人的派头,黑着脸道:
“岂有此理,你二人小小孩童,竟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行强买强卖之事。也不知你家大人如何教养你二人?”
他将两人往地上一放,松开手臂,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肃然道:“今后见了我,若敢再胡乱喊阿爹,莫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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