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敬神台上,有一人忽然现身,抬手指向道士,又指向妙妙,大声道:“大晏人,杀!为国主报仇,为坎坦报仇!”
守在敬神台上的文将武将们终于回过神,见被国主最尊敬的塞夫大人站出来主持大局,立刻从令。
老道士见塞夫大人竟然下令要杀自己,着急唤道:“殿下,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塞夫大人持剑一劈,老道士当即倒在血泊中,再没有一丝气息。
敬神台上刀光剑影。
箭簇也如雨般持续向方台上的妙妙和孩子射去。
然而退缩在方台四周的巨蟒们身子仓皇乱舞,箭簇还未穿进方台里间,已被周遭的巨蟒们拍开。
上百条巨蟒们,竟然守的方台固若金汤,没有一支箭能伤到妙妙和孩子们。
台下,远处依然按兵不动的塞夫将军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目光又盯着敬神台上的自家阿哥。
他的阿哥此时手持利剑,竟然已开始砍杀文臣。
这些文臣,塞夫将军知道,是在朝堂上多次弹劾他阿哥的人。
霍顿一把拉住塞夫将军,咬牙切齿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人可是你真阿哥?他早已经死了,被人顶替了!你阿哥曾为国师,他曾经只会和稀泥,他何时如此打压过朝臣?
你再不出兵,他要杀光朝臣,他要篡位。你塞夫家族可承担的住被人唾骂千年的后果?”
塞夫将军终于抬手手臂,咬牙大喝道:“护百姓,冲!”
下场的人越来越多,场上情形越加混乱。
二十四个坎坦兄弟们在方台上挥动利剑,与巨蟒们遥遥对峙。
霍顿的六百私兵散落各处,与国主的侍卫们相抗。
暗卫们在敬神台上,抵抗着其他武将们的进攻。
广场上的上万百姓,全力护着各自的神仙雕像,想要逃离这乱象。然而从这边才逃开,却又被另一边的打斗吓退回原地,一时竟然没有几个人能逃出硕大的祭坛广场。
一片混乱中,忽然一把软剑劈开晨风,在日头的照耀下如电飞窜。
敬神台上的塞夫大人只觉耳膜一痛,身子倏地一偏。
虽已避开了软剑的攻势,可剑风凌厉。他面上面具登时裂成两半,却无鲜血流下,依然粘在脸上,看上去一张脸分裂为二,分外诡异。
眨眼间,数道飞镖已追着软剑而来,道道都击向这塞夫大人。
塞夫大人将手中利剑挥舞成一片,将他周身遮挡的严严实实。
一直到最后一把剑忽的刺向他,鲜血如雨被喷洒而出。他身子晃了晃,眼珠透过面具上的眼孔,神色复杂的望着来人。
萧定晔一把抓住他面上面具,用力一揪。
随着面具被揪下,塞夫大人也跟着倒地。
不是萧正。
面具底下的脸,是个陌生的大晏人的脸,竟然不是萧正。
萧定晔一时怔忪。不可能不是三哥,凤翼族的人已指认了他,这么一场混乱,就是三哥一手造成。
可现下,人去了何处?
萧定晔转头四顾,但见远远近近看不穿的人墙,没有一个人有萧正的面目和体态。
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周围的长剑很快向他刺来。
他在高高彩虹上时后背受了重伤,方才一举已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
现下被人围击,他身上很快就添了新伤。
方台上,护着孩子们的妙妙看到这一幕,立刻同兄弟们道:“哈维,带十个人前去护着他!”
一声令下,十个坎坦兄弟们跃上敬神台,护在萧定晔身畔,展开反击。
硕大敬神台的边上,随喜腾挪转移,想要前去主子身畔,却被身边的人阻拦的不得上前。
他瞅准方向,一跃而起,径直往敬神台最高处而去。将将停在最顶端,想要往萧定晔身边一跃而下,身后却一把长剑刺来。
随喜扭身举剑一挡,那长剑的来势被削弱,只微微在他后背上的长长画卷上一拉,便掉落下去。
画卷上的系绳被割断,一瞬间,巨幅画像迎着清晨一阵有一阵无的日头缓缓展开。
广场上倏地一静。
眼前是白雪皑皑的乌拉尔雪山。
一束光下,白裙长发的仙子从乌拉尔雪山上走出。
人们看不清她的具体面貌,却能看到,她的笑仿佛慈母般,含着对人间万物的悲悯。
有人喃喃道:“雪山神女,阿诺兰?”
此前没有人知道阿诺兰究竟是何种形象。
她是一座山,孕育出坎坦万民。
她挡在大晏与坎坦之间,为这一方天地保得数百年的平安。
世上没有任何神庙供奉的起她,也没有任何形象匹配她。
每逢各种节日,甚至每个寻常日子,都有人在山脚下虔诚跪拜,感谢这位慈母,用宽大的胸怀守护着坎坦的子民。
所有的打斗都停止,人们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幕,看着从雪山中走出的女子,用满含慈悲的目光俯视众人。
清晨的日头几经闪烁,那女子面上笑容倏地转成悲容,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流淌。
那眼泪却是鲜血,汩汩不停歇,很快,白衣女子的半边身子已被染红。
站在敬神台上的萧定晔的目光却不由转去了方台上护着孩子们的妙妙身上。
这画中的情景他何其熟悉,昨夜他同妙妙画出这幅画时,他已知画中形象。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此时妙妙披散着一头乌发,身着月白中衣,肩上淌下的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她已摇摇欲坠,却坚强的撑开双臂,坚定的护着孩子们,与那画中走出的女子一般无二,何其相像。
他立刻指着她,用坎坦语大声喊道:“阿诺兰神女,阿诺兰神女降世!”
他周遭的哈维等人闻言,明白他何意,登时面向妙妙跪地,双手合十,齐齐虔诚唤道:“阿诺兰神女降世,神女护佑万民!”
数万民众齐齐跟着跪拜,一时经文喁喁,仿佛又回到了万神节最开始的一幕。
便在这时,终于挤去了方台下的珍兽门弟子大声道:“求神女将巨蟒驱下,赐予信徒力量,由信徒代替神女降伏巨蟒,从蟒腹中救出孩童。”
妙妙看着眼前的情景,听着周遭的话语,转头看向敬神台上的人。
萧定晔目光温和而有力的望着她,哈维带领着其余兄弟们高声唤道:“请圣女赐予灵力,拯救孩童。”
妙妙终于站起身。
她用肩膀上的鲜血涂抹在每个孩子的额头,方缓缓向方台边缘迈步。
每迈一步,民众的祈祷声更大,离她最近的巨蟒们也更仓皇。
她停步站定,抬手一挥。
珍兽门弟子登时大喊:“信徒感谢神女赐予灵力。”
她配合着再往左右两边挥挥手。台下民众们立刻猜度着手势的含义,齐齐往两边分开去,留出方台下的大片空地。
台下的珍兽门弟子向她伸出双手,示意她驱蟒。
她抬脚去往方台最边缘。
巨蟒们越加仓皇,左右逃窜,终于忍不住跳下平台,还未来得及从落脚处逃开,已被珍兽门弟子驭了神识,不再乱动。
待方台上所有的巨蟒落去地上,珍兽门弟子立刻扬出一把粉末。
巨蟒们立刻开始作呕,纷纷吐出了不久前才活吞的孩童。
孩童们周身沾满粘液,全身青紫,仿佛已死去。
霍顿将军带人赶了过来,扌包一个孩子探其心口,满面激动大声道:“活着,孩子们还活着!”
民众们一瞬间热泪盈眶,沸腾不止。
哈维带头唤道:“神女显灵,护佑坎坦。”
所有人跟着呼唤:“神女显灵,护佑坎坦。”
**
方台上没了巨蟒,坎坦的二十四个兄弟们下场,将孩子们全都扌包去敬神台安全处。
妙妙望着眼前的一切。
大势已去,侍卫们、兵勇们、民众们、还有各种其他身份的人,此时早已停止了相斗。
然而危险却还存在。
今日这样的混乱,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说不得今日结束,坎坦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就会纠集队伍,带着满腔的仇恨翻过雪山,往大晏而去。
可是受苦的孩子们并非只有坎坦人,分明还有大晏人。
萧正虽然消失了,可他的阴谋,明明是要最大范围的联合有坎坦血统的两国子民,共同向大晏人发难。
大晏已遭遇了四年的战乱,才开始战后恢复。再来一场带着浓浓仇恨的战争,大晏吃不消,大晏的百姓吃不消。
这就是萧正想要借刀杀人、浑水摸鱼的真正目的。
他就是趁着大晏战后弱势时,想用仇恨刺激出坎坦人的最大力量,由坎坦人继续替他打江山,助他夺得大晏皇帝的龙椅!
她站去敬神台最前方,望着台下鸦雀无声的万民,用熟练的坎坦语扬声道:
“国主逆天而行,掳劫大晏与坎坦两国孩童,欲行增寿之谬行。上天已收回他的魂魄,千千万万年压在乌拉尔雪山下,为孩子们赎罪,为两国人赎罪!”
她说到此时,转头望向身后的萧定晔。
他望着她,郑重点了点头。
她收回目光,继续扬声道:“上天垂怜,大晏与坎坦,永不交恶!”
此时有暗卫端着一个红漆盘送到萧定晔身畔,低声道:“殿下,这是有人准备好的国主新衣……”
萧定晔提起这衣裳。
只看尺寸,这分明就是他三哥的尺码。
看来他三哥原本的打算,是想以塞夫大人的身份登上国主之位。
可从头至尾,三哥都没有出现,他究竟藏去了何处?
妙妙从台前回转身,看见暗卫手上的红漆盘,以及红漆盘上的皇冠。
她心中倏地一动,抬头往敬神台上站着的众人面上望去,目光最后停在了哈维面上。
哈维,他有个父姓,努特。
努特,乃坎坦皇族姓氏。
若干年前,哈维那位身为皇家婢女的母亲,被醉酒的主子所唐突,可身份并没有改变。
十个月之后,他出生,成为奴隶中的一员。
十年之后,主子发动政变失败,带着家人、金银和奴隶败走大晏,受到大晏皇帝的庇护。
四年前,努特哈维参与了一场背主之变,与他有血缘关系却无血缘感情的父亲彻底决裂。
妙妙手持皇冠站去哈维眼前,坚定的望着他,低声道:“特努·哈维,你的身份,阿姐替你正名!”
她将皇冠正正戴在他头上,转头低声同近处的兄弟们道:“拦截有异议的朝臣。”
转瞬间,兄弟们已分散开去,各自站去了敬神台上的朝臣身畔。
妙妙牵着哈维走向敬神台边上,周遭有一瞬间的嘈杂,却极快恢复安静。
她高举他的手面向民众,扬声道:“特努·哈维,国主千岁!”
君权神授。
震耳欲聋的声音一遍遍重复。
“国主千岁!”
“国主千岁!”
“国主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