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距离月桂小筑正式观赏会的日期还早,没必要特别赶。但展靖谙身负重要使命,加之刚通过忠血兵刃堂的试炼,正式成为铁血惊鸿军一员,心情激荡,难以自抑。甫一出门,便快马加鞭,不过几个时辰,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夕阳若血,将天边烫烧出火焰般的红色,云层边沿勾勒一丝匍匐燃金之光,转而被血红吞没,好似整片天空被岩浆喷涌浇灌,蔓延烧灼。
展靖谙策马飞奔于郊外小道,目尽所至,无不是火红熏染的天际,无限美哉,这叫她心里怎会毫无涟漪?可眼下正事要紧,即便是比这美上百倍、千倍、万倍的动人景象撞进她眼中,她也仅是遗憾,断然不会放缓了脚步,耽误正事。心念一定,她便冲着这匹载了自己大半路程的战马,喃喃道:“小绛啊小绛,天下之美多不胜数,可遇不可求,但责任与承诺更是光阴千金不可更换。等任务完成,闲下来了,咱们一定好好看看这夕阳美景,你说好不好?”
她唤作“小绛”的这匹战马,毛发茂密柔顺,色泽鲜亮,通体枣红色,正是一匹纯种汗血宝马,无论脚力、耐力、心性都是世上难觅,是她十二岁凭能力得到的生日礼物,相互陪伴已有四年之久,彼此的性格脾性也都非常了解,但即便如此,小绛也不可能真的和展靖谙说话不是?只不过,是继续加快了脚步,主人是个想成为征战沙场的女将军,而小绛自己,也有带着主人驰骋疆场,成为一匹绝世战马的神驹梦。
若血的天空下疾驰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枣红色的战马之上,坐着位少年意气的红衣少女,眉眼明媚,英姿飒飒,扬鞭而起,任凭风声林叶藏匿于身后,明艳灿烂,风华正当年。
“什么味道?”可即将策马跑出郊外,展靖谙却突然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极其浓烈,几乎扑鼻而来,中人欲呕。她拉紧缰绳,止住小绛,屏神凝息,朝四处张望。四处树木茂密,遮蔽性极好,而这一片蝉也多,虽至夏末,蝉鸣的声响依旧吵闹,反而能遮掩过去众多声响。倒是很天然的隐蔽之地,不过,骗不了展靖谙。
“小绛,咱们轻点过去。”
展靖谙顺着血腥味寻了过去,她心知,这样的突发事件于她而言是件闲事,但于她的心而言,不可熟视无睹。所幸她一路快马加鞭,耽误不了正事,倒是能当机立断前来查看。血腥味愈加浓烈,蝉鸣的声响反而小了,她定住神,一再告诫自己不可慌神,她突然预感到,那血腥味的源头,似乎会出现一幅她难以接受的画面。
她没有料错。
围绕着一棵百年古木,附近地面,零零散散躺着七、八个身体姿态极为扭曲的人,看样子俱是普通村民的样子,浑身上下尽是伤口,鲜红色的血从伤口中源源不断流淌出来,血污一大片,最为诡异的,是他们嘴唇发白,像是中毒,又像是失血过多,与其说是满身血腥味,不如说是熏天腥臭。
这样的画面固然有催人昏厥的冲击力,在展靖谙眼中远远不及一位红衣男子。
那红衣男子侧身跪坐百年古木之下,未带发冠,只在脑后随意抓了一小把头发绑了镶暗红云纹的红色发带,松松垮垮垂在脑后,他长发如墨,浓密繁多,其余青丝尽数泼在身后身侧,从展靖谙的视线望过去,那发丝微微遮住了绝色无暇的侧面线条,却也无损美人风采。
可这位美人面前,倚靠在古木上,有位年轻妇人似在昏迷中,还有一位不过四五岁的天真幼童,小脸煞白,嘴唇紧抿,眉角皱在了一起,明显十分煎熬。而最可怖的是,这位幼童的手臂正被美人握在手中,手腕正贴在美人的唇边……
这个红衣男子……他在吸幼童的血!
“魔头!拿命来!”展靖谙顿时如遭千斤巨石重击,胸腔血液炸裂翻涌,周身震颤不已,再联系周遭村民可怖的死亡模样,还有这令人作呕的恶臭……不是这吃人恶魔搞的还能是谁?随即拔出佩剑奈何,抢身而去。
宝剑寒芒乍现,在美人侧脸闪过,红衣男子除了眉眼微挑之外,却也无甚在意,继续吸血动作。片刻之间,展靖谙已携剑近至身前,剑刃凛冽,直逼而来,红衣男子仿若熟视无睹,一手扶着幼童手臂,另一手夹住宝剑,毫不费力,一击便止住了攻势。
没想到这吃人恶魔,倒是有点本事……
呵,哪里来的疯丫头?功夫底子还成,怎么这样冲动,这样没眼力见儿。
展靖谙与红衣男子皆无卸力的打算,奈何剑只得在两股力量的挤压碰撞之下逐渐弯曲了剑身。见此情形,红衣男子翻转手腕,那宝剑竟也跟着扭转弧度,展靖谙大惊,那红衣男子明显是用了内力,让剑身弧度一偏连带着阻力击打至她握剑的手腕,几乎就要脱手失剑,她立时跟着翻转身体,与剑把同侧而过,堪堪躲过由剑尖过渡而来的内力。可还未能送出一口气,红衣男子已然松开宝剑,指尖在剑刃一侧轻轻一抚,只听叮铃作响,展靖谙暗道一声糟糕,便被一股更强劲的内力推动而起,后退着在地面滑行数米之远。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展靖谙左手成掌,推向持剑右手手腕,剑锋偏转,直冲地面,一路扬起沙土草石,迎面而来的内力被无限消减。
好机会!展靖谙趁此时机将手一甩,宝剑立时插于地面,霎时之间,她拍向背于身后的乳白色的皮质革,一柄挂有红玛瑙、石榴石流苏的短枪破空而出,寒光耀目,连那原本漫不经心的红衣男子也不禁微微望了一眼。
展靖谙双手抓住短枪,合力一拧,只听凭空一声清脆音乍响天际,宛若寒冰覆霜,不过瞬间,那短枪竟已长出数尺,化为一柄长枪。
“魔头,看招!”展靖谙挥动长枪,风声猎猎,枪尖嘶鸣,冲向红衣男子。
火红劲装、冲动莽撞、红缨长枪……哦,铁血惊鸿。红衣男子心里无奈,既然是展家的人,那姑且好好陪着玩玩吧。想罢,他一手抱起幼童护在胸前,另一手挥动,一根树枝已在手中,施展轻功飞了过去。
红衣男子抱着幼童,正面朝向展靖谙,嘴唇嫣红,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一双眸子暗含桃花,水光潋滟,惑人至极,慵懒而戏谑,让展靖谙心跳没来由漏了一拍。这魔头这般绝色,却是十恶不赦的下作恶人。展靖谙想到惨死的村民,还有差点出事的幼童,随即恢复了心神,恶狠狠道:“你仗着自己天生一副好皮囊,以为上天不舍得收拾你,就没人收拾你了吗?做这些丧心病狂的恶魔勾当,简直愧为成人!”
“哦,这么说来,女侠你也差点因为在下这身好皮囊不舍得追究在下喽?”哈哈,有趣,叫我魔头的多了去了,说我绝世容颜的也多了去了,这样莫名奇妙逻辑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你,你……无耻!”展靖谙没想到这红衣男子这么不要脸,一时之间,小脸煞白,又浮上浅红。
“好,那就说点不无耻的,所以今天你这个女侠要来收拾我这个魔头了吗?”红衣男子一手护着幼童,另一手执着树枝,脚下施展轻功,与展靖谙多次擦身而过,好不轻松。
“废话!”
言语之间,红衣男子已经单手与展靖谙过了数十招,与其说是对战,更像是红衣男子在给展靖谙的长枪喂招,只不过,是那种喂一半却又转移方向,令其扑空的那种。
交战间,幼童好似发出一声低吟,俩人皆是习武之人,纵是细微声响也可洞悉,展靖谙微怔,红衣男子立时飞回至树下,轻轻放开幼童,在幼童的肩侧拍了一掌。
展靖谙见那幼童脸色竟然已经好转了许多,不似起初那般痛苦,似乎正要醒过来,转念一想刚才那魔头怀抱着幼童竟是万分爱护……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正在展靖谙陷入不解沉思的同时,那树下的妇人也醒了过来,一把抱住迷迷糊糊醒来的幼童喜极而泣:“小宝!小宝!”
展靖谙还在反应,那妇人又来了一个更为爆炸的举动,直接让展靖谙若被雷劈。妇人带着那幼童跪在红衣男子的面前,满面感激:“感谢恩人!”
“恩人?”展靖谙忍不住跟着脱口而出,望向扶起妇人和幼童的红衣男子,一双美目瞪得溜圆,“您说什么?这吃人恶魔……这位是你们的恩人?”
妇人擦了擦眼泪,点头:“是啊,这帮人吸食人血,我和他爹带他从寒山村一路逃到这儿,他爹,他爹……要不是恩人在,说不定我和小宝也……”
“我……”惨了惨了,爹爹说了我太冲动,我怎么给忘了……他刚才是为幼童吸毒血,抱着幼童是为了用内力帮他护住心脉,而我,我竟然……展靖谙面颊烧上一片嫣红,不好意思偷偷瞧着红衣男子。
那红衣男子竟无丝毫愠色,只带笑望着面颊烧红的展靖谙,心里深觉有趣,却又懒懒开口,悠然道:“展女侠也是救人心切,误会总是难免的。”
展靖谙本就不好意思,却听他此言如此深明大义,心里崇敬又感激的小火苗烧得呼啦啦的,不由自主展颜一笑,一对酒窝绽在红衣男子面前。
红衣男子望着展靖谙笑意盈盈的脸,心里微热,这么容易就开心啊,她爹娘怎么这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啧啧,不帮他爹娘给她长点记性都不行。
“可展女侠若要行侠仗义,只靠这柄长枪、这把宝剑可不太够,”红衣男子说到此,笑着指了指脑子,“这里,也得带着啊。”
展靖谙绽开的笑容立时一顿,双眉拧起,道:“你说我没脑子?”
“看来展女侠也不是完全没救嘛。”
“你……”
“在下告辞啦,希望展女侠用长枪对着的下一人是个真正的魔头吧,哈哈……”还未等展靖谙想到如何回怼,红衣男子便施展轻功,顷刻间消失无踪。
爹爹说得对,江湖如战场,真的太险恶了……虽然红衣男子没了踪影,但一点也不妨碍展靖谙发出重大感触。
展靖谙帮着妇人就近埋了她的相公,用枪尖刻了墓碑,她听说这附近都在闹瘟疫,虽然不解瘟疫怎会引起吸食人血这样的病症,但以免毒素扩延,便把这些尸体都烧了个干净。
天色已渐渐发暗,展靖谙指着朝向京城的一条道路,柔声说道:“夫人,顺着这条路能去到京城,你们小心。”
妇人握着展靖谙的手,道:“展姑娘,你也保重。”随后便领着小宝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小宝眼睛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逃过一劫还是面临了失去,但他已经是个很勇敢的小男子汉。他边挥手边喊道:“展姐姐,再见啦。”
“小宝乖,姐姐有机会去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