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尝挚倒还并不知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怎样的江湖风雨,但眼下他正被一堆藤叶枝条簇拥着,好不令人烦躁。
“你这是要做什么?埋了我?”何尝挚嘴角抽动。
展靖谙整理着抱在他身上的藤叶枝条,安慰道:“你身体没恢复,不能被发现,就藏在这儿,我去引开他们。”
“什么鬼计划,”何尝挚突觉自己以前离暴跳如雷就差一个展靖谙,不耐道,“要不一起藏,要不一起走。你选吧!”
“安静点,我走了。”展靖谙往何尝挚嘴里塞了一块手绢,抄起长枪转身离去。
望着展靖谙离去的背影,何尝挚凝眸,一挥手,堆在身侧的厚重藤叶枝条被尽数震开,他取下口中的白缎手绢,见雪白颜色中渗出点点红痕,心知是那枝条划在手间的血,却不知为了撕扯这些隐藏他的藤叶枝条,展靖谙手上多加的伤痕有几处。
傻瓜啊,天字第一号的那种。
何尝挚追到的时候,展靖谙正一人与一伙面具人缠斗周旋,却是要把人往大道上引。她未能占到上风,发丝都有些凌乱了,即便如此,也还不忘要离悬崖再远一些。
何尝挚默然,飞身落到展靖谙身前,环顾四周,美眸睥睨。
“告诉我,刚才都是有谁对这位姑娘动了手?”
何尝挚声音并无起伏波澜,眸中是化不开的寒。
“是全部吗?”他将手一扬,外罩红袍便覆于展靖谙面上。
霎时血红一片。
没有人能看到何尝挚的兵器,也没有人能回答何尝挚的问题。
因为疼到想死的人是开不了口的。
何尝挚搂过展靖谙,施展轻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落于数十里之外了。
甫一落地,展靖谙一把推开何尝挚,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气道:“你一直在骗我?”
何尝挚捂住胸口,不由得倒退几步,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惨兮兮地笑道:“没有,刚才都是唬他们的。”
“谁信你谁傻。”
展靖谙转头便走,心中大骂何尝挚,不仅是个仗着自己好看就作威作福的魔头,还是个谎话连篇,把人真心才在脚底下践踏的妖孽。
她越想越气,可走出老远,见何尝挚没有拦她,也没有追上来,心中纳闷便回头望去,大吃一惊。
何尝挚依靠在树前,带笑的唇边渗出血色,安静又柔软,哪里还有肆意张狂的模样?
不能走,走了的话,任务怎么办?赵寻渊又该怎么办?如果是何尝挚掉的包,那我不能放掉他,如果不是,还要通过他找到赵寻渊。
展靖谙饶是还在气头上,也不得不转身走回到何尝挚身边,手指朝着何尝挚的肩膀,戳了戳,“喂。”
“嗯?”何尝挚睁开眼,喜色一点点从眸中透出来,“你回来了。”
展靖谙点头,道:“走吧。”
“我也想啊,”何尝挚面露难色,垂下的眼帘里都带着戏,微微发颤,“方才内力提快了,药性反噬,反而更严重了。”
“你……什么意思?”展靖谙第一感觉,就是何尝挚话里有话。
何尝挚并未搭话,只是闭起了双目,一副“随你”的模样。展靖谙见了果真败下阵来,将身上兵器卸下,往何尝挚身上一丢,声音闷闷。
“好,你背兵器,姑奶奶背你。”
展靖谙的后背远不及男子宽厚,也不比寻常女子柔软,习武之人精瘦有力,透过布料,延展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安全感。
何尝挚趴在这样的背上,听着展靖谙明显急促加重了的呼吸声,心情大好,心满意足地笑了。
别说,昨日他在悬崖守了整夜,给展靖谙当了一晚上的软垫,又瞬间出手重伤一伙面具人,带着展靖谙倏忽逃离,现下还真有点困了。
他半眯了眼,脑袋下垂恰好歪到在展靖谙的脖子处,声音软软,竟像是在撒娇。
“我好累,你快点找地方休息。”
“大爷,你搞搞清楚,姑奶奶不是伺候你的。”展靖谙怒道。
何尝挚惬意道:“姑奶奶,赵寻渊。”
“真……怕了你了。”
何尝挚的笑不自觉满溢出来,流光潋滟的,可惜展靖谙看不到,而就连何尝挚本人,也未察觉。
展靖谙把何尝挚背到最近的一家客店时,俩人都是又累又饿,点了满满一桌饭菜佳肴,展靖谙正大块硕朵,来一口清蒸鲤鱼,啃一口油炸鸡腿,嘴巴对着盛了丸子汤的小碗,直接喝了起来。
何尝挚见此,心中不快,明明是自己守的夜,用内力护你寒气不侵,为给你出气连连重伤面具人,带你疾速逃离……怎么你还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这么没有负担,还,还吃得这么香,是这家小店格外好吃还是怎么着?这样一想,他愈加不悦,往桌上一瞥,顿时就起了心思。
何尝挚道:“姑奶奶,我想吃糖醋排骨。”
“哦。”展靖谙点头,把糖醋排骨的盘子往何尝挚身前推了一推。
何尝挚道:“姑奶奶,我想喝玉米甜粥。”
“嗯。”展靖谙点头,抬手盛了一份放到何尝挚面前。
何尝挚又道:“姑奶奶,我想啃那块凤爪。”
“好啊。”展靖谙又点头,夹了一块就放到何尝挚身前的小碟子里。
何尝挚撇嘴,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呢?他猛地抓了一把筷子,手没握住,纷纷从指间掉落在地。
他半合眸子,好似蒙了水光,可怜兮兮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软声道:“姑奶奶,我想你喂我。”
“不,你不想。”展靖谙立马摇头,嘴里塞了一口的杂粮馒头都来不及咽下去。
何尝挚“哦”了声,意味深长,“姑奶奶,赵寻渊想你喂我。”
“我的何大爷哎,您张嘴。”
这家客店地处偏僻,桌椅、摆设都略微简陋,菜肴倒是不错,有种格格不入感。
俩人酒足饭饱,上楼去客房之前,何尝挚搭眼一瞧,心里便有了分寸,暗想今夜又该是个无眠之夜了。
因为只订了一间客房,何尝挚独自仰躺在床,问道:“姑奶奶,钱不够了吗,怎么只开了一间?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啊。”
“嗯,你不是随便的人,你是随便的魔头。”展靖谙擦拭着长枪枪尖,没好气道。
何尝挚笑,“那你呢?不随便的姑奶奶?”
“是为了监视随便的魔头的不随便的人。”
何尝挚若有所思,笑道:“那你可要十分之小心喽。”
“为什么?”展靖谙理了理挂在长枪上的玛瑙、石榴石流苏,一脸不解。
何尝挚单手撑住下巴,望着展靖谙写满好奇的明媚小脸,笑意甚浓,得意道:“盯着我的脸看太久,很难有人会不动心的。”
“哼,自大。”展靖谙冷哼,却是立马避开了眼。
真有意思啊,何尝挚看得开心,又正色道:“但你就不同了。”
展靖谙心跳一顿,“什么不同?”
何尝挚笑得狡黠,可语气都跟着放软了些,“如果是你的话,即便不多看,也难免动心啊。”
“神经!”展靖谙双手施力,已经合起的长枪猛然伸展弹开。
这样就能生气了?何尝挚心里愉悦,双臂枕于后脑,道:“既然姑奶奶是监视我的人,那这温软床铺,我可就一人独享了。”
“何大爷您身子骨不佳,自然您来,姑奶奶不和你争。”展靖谙咬牙切齿,“身子骨不佳”的咬音格外明显。
何尝挚朗声大笑,似乎自赵寻渊出事以来,他就在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了。
逗逗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带着小姑娘四处跑跑看看,悲欢离合生平事,不如尽赋笑谈中。思及此,他起身翻坐于床铺中间,双眸比灯火夜星还明亮些许,更显少年意气。他托着腮,笑道:“展小将军可有故事能讲?”
“不如何宫主你先讲一个。”
这晚他们有的没的聊了不少,直到展靖谙趴到桌前沉沉睡去,何尝挚带她到床铺作为结束。没有半点防备心的人,就得同行的人一直操心,真是个小麻烦啊。何尝挚暗自叹气,给展靖谙掖好被角,翻身跃出窗外。
他早已闻到了从楼下传来的未能散去的迷香味道。
月色深深,四个装着美酒蔬菜的巨型木桶正被几人推着,眼看就要运送出去。何尝挚靠在客店门口的木柱上,慵懒轻佻,明明笑得风华绝代,眸中却是流出冷意。
“掌柜的,是客店生意不够好吗?偷孩子这样毫无良心的营生,就不怕有报应吗?”
嗳,即便是嗜血恋杀的大魔头,自然也会有想要行侠仗义的时候。有人这般想到,如何尝挚,也有人不这样想,如暗中作祟的人。可能命运使然,他们今日撞上了何尝挚,即便不在今日撞上何尝挚,也终有一天,会被其他侠义之士撞到。
而何尝挚又在想,怎么自己堂堂大魔头,却又办起天罡府的差事了呢?改日有机会,一定得去天罡府一趟,厚着脸皮要点奖励才是,比如那个御赐的宝刀,比如那个神奇的药水,再比如天才神捕的名号……再不济,天罡府总得给他赠一面“行侠仗义好少年”的锦旗呀,他正好可以挂在离欢宫刚刚修建好的游玩景区里。
浩然谷得失崖中,望着朱砂桂发呆的陈星猛然一阵恶寒,将甚问他怎么了。他道:“总觉得有人,在惦记我珍藏的宝贝呢。”
将甚笑道:“省省吧,你那些宝贝,傻子才会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