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何尝挚竟是连僵住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人鬼殊途劫’,又是哪个门派的追杀令?”展靖谙小心翼翼,其实都不忍再问。
不是一个门派,不是武林盟的一个门派,也不是邪魔世的一个门派,而是……
何尝挚着实无奈,苦笑道:“邪魔世,是整个邪魔世。”整个邪魔世,意思就是包括离欢宫、阎煞教、终神殿、浮生巅、锦夜行等等一切归属于邪魔世的所有门派。
展靖谙一阵晃神,该不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吧?玩这么大的吗?
整个武林盟再加整个邪魔世组成的追杀队伍……这样的豪华阵容,真可谓前无故人,后无来者,值得永远载入江湖史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的顶级配置,必定是能轰动后世,哪怕风波过去百年,翻出来也能让整个江湖抖上三抖。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殊荣,如此燃爆内心烧灼起来的火焰,理应让人振奋,心生“吾乃中心”的巅峰快感。
可何尝挚不这样想,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等,邪魔世现在以离欢宫为尊,虽然仅仅只是个虚名,大家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但邪魔世名义上的世尊不应该也是他吗?除了他之外,谁还有资格向整个邪魔世下达人鬼殊途劫的呢?何尝挚心道这是要作乱啊,他这个名义上的世尊就这么毫无威严吗?
“广厦,我记得,我是邪魔世名义上的世尊,理应是邪魔世的老大,对不对?”
“对。”名义上的,一点没错。秋广厦点头。
何尝挚问道:“所以,是谁?又是怎么操作的?”竟然能直接绕过他,达成了整个邪魔世的共识,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师父给邪魔世里几位掌门写了信,言说自己管教无方,竟培养出了如此残忍、冷血、狠毒、嗜杀、顽劣、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魔头,实在无颜愧对众人,自是无脸求情,索性趁此机会,杀杀你的锐气,如若能为武林铲除如此妖孽,那也无所怨恨,只当是天生注定命该如此,怪不得谁。”秋广厦敛了神情,一板一眼地陈述道,说的煞有其事。
残忍?冷血?狠毒?嗜杀?顽劣?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还魔头?妖孽?
何尝挚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这里面每一个词都和带着雷在他脑子里打闪似的,震得他太阳穴连着抽了好几下,小焕确实是他亲爹,不然,在人前这样埋汰他挖苦他……要不是担心天打五雷轰,他没准早就……
“邪魔世的几位掌门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小焕答允了什么条件?”
“截止今年年底,但凡参与离欢宫开设的游玩景区的合作门派,都可多得一成利,并且各自赠送离欢宫与江南梁家联合推出的全朝游览玉,享受景区票价全免的待遇。”秋广厦在说这段话时也不禁一阵肉疼,心有戚戚焉。
最近刚和江南梁家谈下了游览玉的事情,这就直接拿去送人了?何尝挚饶是再心态卓绝,百炼成钢,绝色眉眼中还是溢出无可奈何的怒意,“败家老头子。”
江南梁家?展靖谙转念一想,他们说的难道是晟朝四富商之首的那个江南梁家?她虽不太关心旁事,但晟朝四富商——东凌西琴,南梁北顾,她还是知晓的。
北城顾家,江南梁家,西山琴家,东海凌家,这各自占据了晟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四个商家,皆是产业雄厚,财富难匹,宛如商业神话。
而在这四富商之中,又以江南梁家最为传奇,老爷子梁舜当年白手起家,另辟蹊径,硬是闯出了一天崭新的商业天地,百姓都调侃他是财神爷下凡,有事没事还喜欢拜拜他。
离欢宫能和江南梁家有合作,看来他们旅游景区的发展也是极好的。
罢了,钱财仍身外之物,离欢宫也不差这些。何尝挚懒得继续追究,便道:“既然你应约而来,是要我好生避难,那防身的东西总该是给我带来了吧?”
“自然。”秋广厦递给何尝挚一个包袱,神情平静,“都在里面了,肯定一件不少。”
见何尝挚打开包袱,展靖谙偷瞄了一眼,瞠目结舌,里面全是布料考究、做工上乘、样式好看又特别的衣袍,就这还——都在里面了?还一件不少?
最令她惊讶的还不是包袱里全是衣服这件事,而是何尝挚在过目之后,还满心欢喜地夸了一句:“你做的很好,真的一件都不少。”
展靖谙已经放弃弄懂俩人的心思,却又听何尝挚问道:“可是我的佩剑呢?”
秋广厦道:“当日师娘正在气头上,说噬幽凤骨这样的绝世宝剑,罕见神兵,理应配鲜衣怒马、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潇洒美少年,方可不负洪荒神器之名……配你此等妖孽魔头,实在糟蹋了。”
“所以,他们就顺道带出去啦?”
“没有,”秋广厦目有怜色,声音毫无一丝波澜,“他们比拼轻功绕了离欢宫足有大半圈,偷偷找了处地方,随手给埋起来了。”
何尝挚沉默,展靖谙不忍再看。
秋广厦又道:“广厦无能,来找你前也没找到他们藏哪儿。”
罢了罢了,他是要躲避武林盟与邪魔世合力的追杀,又不是要和他们对打,没有佩剑,就没有吧,无妨。
何尝挚拎起包袱,往肩上一背,转身便拉着展靖谙走。别说,美人便是美人,这样的动作姿态都无改风采,他悠哉道:“广厦,这段时间,离欢宫就交给你了。”
秋广厦依旧冷面,双眼望着何尝挚渐渐远去的背影,冷声道:“小心点,别死。”
他说得既轻又缓,快到话尾处恍若无声,料想何尝挚已走出老远,理应听不到了,谁知那妖孽魔头竟抬起一只手,连着挥动几下,动作缓而慢,人却并未转身。
何尝挚带着展靖谙在林间游来荡去,似是极为自在。
展靖谙问他下一步怎么办,他拍着包袱,说找地方洗漱换衣服。展靖谙愕然不已,何尝挚又说了一句让她更加愕然的话。
“不仅我换,你也要换。”
俩人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何尝挚照旧的红黑华服,但明显是更加随意的风格,展靖谙是一身红衣长裙,也是明艳得很,裁剪大方,简单,只是有些微微的大,不那么贴身,但也并不妨碍。这衣服不是崭新的,理应穿过一次两次,洗的很干净,自带香气。
展靖谙就是有点纳闷,何尝挚怎么还有女孩子的衣服呢?也不知道之前哪位姑娘穿的。
此刻俩人正坐在一家酒馆的雅间当中,山水写意画的竹帘已然放下,基本与外面大厅隔了开来。何尝挚坐在展靖谙的对面,托腮瞧她,美眸中含着温柔的笑,看得展靖谙一阵发毛,“你干嘛这样看我?很像妖孽哎。”
何尝挚不以为然,照旧看得起兴:“我本来不就是妖孽魔头吗?展小将军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要打要杀的,说我是魔头……怎么,忘了?”
这人还挺记仇的,白长了这么好看一张脸了。展靖谙脸上一烫,正色道:“别嬉皮笑脸的,我之前说了,如果,如果你真的做了坏事,我一定……”
“取我项上人头呗,记着呢。”何尝挚抬手给彼此斟满茶水,然后凝眸望她,笑得简直祸国殃民,“展小将军放心,如果我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那我这顶脑袋,谁也不给,只留给你,好不好?”
好,好啊。展靖谙一阵失神,心里跟着答允了,她心脏狂跳不止,连忙垂眸,双手捧着茶盏细抿着,妄想掩饰少女心事。
何尝挚倒是不再取笑调戏于她,也拿过茶盏握在指尖轻轻摇晃,清亮的翠色间映出一双带笑的眼眸。俩人都不再言语,雅间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从大厅传来的热闹声,说书的、聊天的、弹琴的、侃大山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这些似乎与他们俩人毫无关联,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美好的岁月流逝感,江湖里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连连上演,精彩纷呈,引得人胸腔炙热,豪情满溢。若能在江湖这样广阔的戏台相遇,携手共赴一场侠义厮杀,是缘分,也更是幸运,每一个瞬间都是宝藏,皆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