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将亮时,池未山便派人叫醒何尝挚与展靖谙,一路领着去往善水山庄的偏僻后山,趁着人们还未醒来,先送他们从那里的偏门离开。
送他们一起出去的统共有六位少年,除去昨日带他们回来的少年领头在最前面,还有另外五位少年,皆是意气烂漫,玉雪可爱,极为粘人地围着何尝挚与展靖谙,似是好久未见的熟人,热络的话语一个接一个。
展靖谙不由想到,何尝挚大概真的是这帮小少年们的熟人吧。
“何尝挚,江湖上都说你杀了寻渊哥哥?”
“唔,江湖上没传他至今下落不明吗?”
“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何尝挚挑眉。
“我和他们评估你俩的武力,我用两只万灵城的雪花鸽、五条星海澜的金鳞鱼还有八串苏记小糕的糖葫芦站了你……”
何尝挚“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道:“为了站我出手这么阔绰呀!所以呢?你是不是要分我点什么?”
不对!这不是那什么赌什么吗?展靖谙心里警铃大作,不可思议地望着何尝挚和那小小少年。
小少年点点头,很是乖巧伶俐,“你下次来,我请你吃。”
“用不着下次请我了,”何尝挚笑嘻嘻地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低头缓声道,“池未山过后呢,就会收到你们攒钱搞这些玩意儿的消息,你啊,还是留着请他消消火吧。”
小少年小脸煞白,委屈巴巴道:“你要告诉师父?”
“你们才多大,就不干正经事了?”何尝挚依旧笑吟吟的,眸间却露出几丝肃然,“我管不了你们,也没空管你们,更是懒得管你们,自然要让池未山亲自管你们了。”
小少年一张小脸染了红,吐舌道:“你和寻渊哥哥不是有时候也……”
“我和他纯粹说说而已,没人会当真的。”何尝挚恍惚一阵,不由苦笑,“如果他现下在我面前,我倒可以考虑考虑,直接让他赢。”
何尝挚的声音极轻,像是喃喃自语,被风声一拥,紧跟着就破碎四散而去,痕迹未存。展靖谙怔了一怔,静静凝望着他,嘴唇动了几下,却碰不出丝毫言语。
这混在风中的轻声细语,自然也被他人听了去。刚刚还在炫耀着的小小少年,落下了抱起的双臂,轻戳着何尝挚的手臂,慢慢悠悠的,少年意气的嗓音里带点安慰人的软。
“何尝挚,寻渊哥哥在当世武林亦是高手难敌,你们迟早会再见面的。”
何尝挚微一颔首,却是只言未答,笑吟吟地反问道:“为什么我就是‘何尝挚’,赵寻渊就是‘寻渊哥哥’?”
“因为他看着就是比你靠谱呗。”
看着何尝挚被孩子搞得一副没有办法的吃瘪模样,展靖谙忍俊不禁,有位小少女拉着她的袖子,轻声问她。
“姐姐,你是不是何尝挚的心上人?”
“啊?”展靖谙面颊微红,偷偷望了何尝挚一眼,见他并未察觉,压低声音惊道,“这怎么可能?”
紧接着,展靖谙就后悔立时接话了,因为她听到了一句让她想立时昏厥的话。
“哦,那我知道了,何尝挚是你的心上人。”
小妹妹哎,你不要这么斩钉截铁,这样一针见血好吗?这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了。
“不然呢?”小少女看出展靖谙一脸纠结,便瞪大眼睛问道。
展靖谙捂着心口,挤出礼貌而灿烂的笑容,却是无言以对。这可复杂可说来话长了,她又不能说,她跟着何尝挚,只是为了任务,为了在发现他是魔头的时候,取他项上人头。
这样暴力,这样血腥,不可不可。
想到此,展靖谙不禁垂眸。
何尝挚,本来就是一个魔头啊。江湖之中,都这样说的。
在他们顺利离开善水山庄的时候,何尝挚叫住了领头的少年,匆匆问了他几句话。
“你们少年剑怎么只来了六位?那一位呢,莫非也是犯了错,被关禁闭了吗?”
少年叹气,缓声道:“加上今日,他已失踪了七天。”
“什么?”何尝挚微微吃惊,他刚来见到池未山时就觉得他与往日不同,愁容满布,休息很不好的样子,想来他一直待七位少年剑亲如父子,如今有个孩子也跟着失踪,再加近来江湖上的朱砂桂事件……难怪浩然谷的月桂小筑展览会他善水山庄没能参加。
“我们这几日山庄内外都寻遍了,就是没有找到痕迹。”少年明明忧心忡忡,却安慰人道,“他武功自是不弱,想必是贪玩溜出去,然后又流连忘返了吧。”
“没有请你们山庄附近的热心老百姓们一起寻人吗?”
少年摇头,道:“师父不让,说人多了反而不好找,容易乱。”
何尝挚默然不语,眸色渐深,神情变幻莫测,一直延续到他和展靖谙走出善水山庄,走到城外密林当中。
“喂,何宫主,一路上这么沉默,真不像你啊。”展靖谙跑到何尝挚身前,挥手摇晃,林子里的阳光正好,恰巧能让何尝挚看到那光蕴在展靖谙可爱明媚的面颊上,当真颜若朝华。
何尝挚淡笑,眸光闪动,他握住展靖谙的手腕轻轻扯下,偏着脑袋瞧着展靖谙一脸明艳的模样,心情渐好,悠然道:“展小将军,一路上这么冲冲动动,可真像你啊。”
关心你一下换来取笑,真……姑奶奶懒得管了。展靖谙甩开何尝挚的手,自个儿顺着路闷着劲儿一路狂走,那架势,势要将何尝挚狠狠甩在身后。
她疾走一阵,料想何尝挚内力无穷,轻功绝顶,自是很快便会追来。但让她意外的,身后竟是一点脚步声的动静都没有,反倒是风落在草叶身上的声响,都格外明晰。她心下一惊,立马转身。
空荡广阔的草坪林间,一眼便可望到尽头,哪里还有那耀眼夺目的红衣美人的半点身影?
“混蛋大魔头!”展靖谙气得跺脚。
“展小将军可是在说我这个大魔头吗?”
熟悉又撩人的惑人声音悠然从展靖谙身后响起,她顿了一下,慢悠悠转过身,只见何尝挚那个大魔头懒懒地倚坐在一颗古木之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下垂,一只手臂颇为舒适地搭在曲起的腿上,肆意风流。
他微微颔首,垂眸望着自己轻轻举起的手,那指尖竟落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展靖谙被这一画面震得心跳不止,那只蝴蝶挥舞翅膀朝她的方向飞来,却远不及那慵懒又随意的红衣魔头不经意地侧头一瞥,半合的眸子里流淌出浸润过微光与星火,瞬间点着了少女深埋于十多年岁月里的莫名的温情。
少女却又懵懂,青涩不知。
何尝挚飞身而下,落于展靖谙身前,笑吟吟瞧着她,挑眉揶揄道:“方才见展小将军健步如飞,还道是想与在下比拼脚力。在下施展轻功占得先机,还请展小将军不要见怪啊。”
“坏人。”展靖谙鼓起腮帮,瞪了他一眼,又直往前方走去。
何尝挚嘴唇略微弯起,情不自禁一路跟了上去,步伐轻松随意,俨然又是一副游山玩水的的肆意模样。
行了不少路,何尝挚见展靖谙一反常态,支言未发,自己也深感乏味,无趣得很,便笑嘻嘻地问道:“展小将军一路未言,可是在想些什么?”
展靖谙正处在气头上,转过脑袋,并未搭理。
何尝挚知她脾气上来,软硬都吃不下,略一思索,自顾自道:“假若展小将军不说,那作为同行的伙伴,自然还是要尝试破解一二,以免展小将军一人承担,总是吃不消。”何尝挚说得极为诚恳,天生的美人模样中都流露出至极的关怀之意,他用手指捏着下巴,故又斟酌道:“让在下先猜一个……”
“不必了!”展靖谙立时拒绝,那日夜晚,他们俩人攀登悬崖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自然被怼到只能认输的画面也刻在心胸。
展靖谙不禁抬起眸子,望着何尝挚,眼里亮晶晶的。
“我不过是觉得,你和江湖上的传闻真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