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酒冷淡地哼了一声,说道:“九幽圣姬、黄泉圣使、蓬莱圣童、冥都圣者……如果只有他们四个,你何尝挚会怕?”
“当然。”
何尝挚认怂认得极为爽快,连旁边的展靖谙都不由吃了一惊,双眼瞪得溜圆,心里咋舌,不由暗自问道:真的假的?
“你是不知道赵盟主的武功有多深不可测……”何尝挚一脸心有余悸。
陌上酒不动声色。
展靖谙默默点头,对,和你的武功一样,估计是都放水了。
“你是不知道有一群蝙蝠面具人对我使了阴招!”何尝挚委屈巴巴。
陌上酒不言不语。
展靖谙不由咬牙切齿,其实……浑身无力应该是装的吧?还骗我背着你走你个大混蛋!
“你完全不知道,武林盟的少年侠士一个比一个有狠劲儿,江湖里倒是出了新的好苗子。”何尝挚似在回味。
陌上酒无言以对。
展靖谙内心叹气,那您老轻而易举压制好苗子的时候考虑过他们的心情吗?
“你肯定想不出,武林盟和邪魔世追杀我也便罢了,最令我难过的,就是我爹和我娘……他们不相信我也便罢了,他们出门游玩也并非不可以,但他们,竟然连我的佩剑噬幽凤骨,也给丢到不知道哪儿的犄角旮旯里随便熔了……”
陌上桑毫无表情。
展靖谙目瞪口呆,何大爷哎,你空口造谣自家爹娘,当真不怕以后遇上下雨天吗?
“我现在,有家都不能回,即便离欢宫的宫主是我,邪魔世名义上的世尊是我……”何尝挚无奈摇头,凄凄惨惨戚戚。
陌上桑嘴角一颤,冷声道:“你够了。”
展靖谙由衷同意。
何尝挚却偏不,那惑人的眸子里渗出一股暗色,情不自禁的肆意起来,也更加幼稚起来。
“这几日里,我算是真的知道,大家有多喜欢赵寻渊,有多厌恶我了。但也还好,没比我料想的区别太多。”
陌上酒见他如此,冷漠中竟有了些鄙夷,“没想到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何尝挚还会计较自己不如赵寻渊受欢迎这种无聊的事情。”
“无聊?”何尝挚似笑非笑,狡黠在他眸中飘飘悠悠,“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更喜欢我呢还是赵寻渊?或者,你觉得谁最好呢?”
陌上酒难得的一愣,显然没料到何尝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接受极快,沉吟了片刻,显而易见是仔细对比过的,回道:“自然是赵寻渊。”
何苦要自取其辱呢?展靖谙深觉站在一旁的自己也极为尴尬,偷偷瞧了一眼身侧的何尝挚。
嗯,倒是很有风度,很有修养,一派的好以整暇,荣辱不惊。照旧身姿翩然,好一个祸国殃民、心态极好的大美人啊。
只不过,在更多人眼中,完全败给了浩然谷的谷主赵寻渊。
这样想来,展靖谙倒也对赵寻渊有了更多的好奇,甚至,更多的好感。到底是这样的男子,引得无数人如此佩服与敬慕呢?
“那就说点有聊的,”何尝挚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无奈叹气,四分真诚六分可怜兮兮,“我现在真的算是杯弓蛇影了,闭上眼睛都是前来伏击我的锦衣七夜……”
展靖谙心想,何尝挚说过的话,基本都是真假掺半的,她被骗得多了,就多少有了些经验。但何尝挚说闭上眼睛都是锦夜行派来的杀手,她竟然真的信了几分,那夜的场景,她真的都不敢忘。
陌上酒的脸上突然就闪过一丝嫌弃,何尝挚见之便继续说道,肃然得很。
“你们终神殿若是真的派了九幽、黄泉、蓬莱、冥都四大圣徒来联合追击我,我恐怕也会毕生难忘的,真的。”
陌上酒沉吟片刻,问道:“最后一次,喝酒,老地方。”
何尝挚颔首,淡笑道:“以后,老地方。”
语气虽是轻快,却是不容置疑,态度坚决。
“何尝挚,你们离欢宫和乾锁阁所共同搭建的游玩新场地,大概什么时候能成?”意料之外,陌上酒突然这样问他。
“快一点,几个月,晚一点,估计得再等上一年。”何尝挚也没想到陌上酒突然问了这么一茬,隐约记起,有次在一起喝酒,倒是与他提过那么一次,莫非……
“怎么?真的想当第一批游客了?”何尝挚笑道。
陌上酒没再言语,喉咙里咽下极为轻,也极为短暂的叹息,随后裹着林间寂寥的风声,转身往林子更茂密的最深处走去。
他没能走出几步,就又转过了脸,深深地望了何尝挚一眼。
那眼神很奇特,平静如水,明明幽黑,却在光下透出清亮的色泽,好似有火焰升腾翻涌几欲喷薄而出,可躁动也不过就是一瞬,在那之后,又再度熄灭,沉沉落下,失去了所有踪影。
何尝挚是看着陌上酒一点一点远去的。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陌上酒最后望向他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的眼神,是一种叫做诀别的悲伤。
没有挣扎,没有祈求。
甚至,也没有渴望被洞悉、被拯救的念想。陌上酒,真的只是来,找他喝酒,提醒他小心的,仅此而已。
自目送陌上酒离开后,何尝挚与展靖谙又重新上路。一路上,俩人似乎在无意间再次达成了默契,彼此默默无语,刚从善水山庄出来时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言语画面尽数在脑海当中回荡,皆是心思万千。
但倘若打破僵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不知给如何服软。
“喂,何尝挚,你是不是太松散了点?”展靖谙咬牙,铁血惊鸿的人,流血流汗,能屈能伸,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局。
而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解开谜题,得取真相。
展靖谙不由为自己的勇气而抖擞精神,可何尝挚又是何等的爱砸人场子、爱调笑旁人、爱拿着惑人心神的绝美容颜动摇人心、有恃无恐的呢?
这有着惑人容颜的绝美魔头正好转过了身,突如其来,恰好展靖谙已走上前,就在他身前不过半米之远。
蓦然之间,光影交叠出柔和又模糊的屏障,在俩人彼此的视线中都罩了一圈华光,宁静却又斑斓,在心尖怦然而动,辗辗转转打着旋儿。
展靖谙立时愣住,到喉咙的话被心底那只迷失方向的小鹿一口叼了回去,忽悠悠的远了。
与之相反,何尝挚心里却是涌上来了千万句话,撩人的、调笑的、揶揄的、捉弄的……可千万句话语在他脑海中绕了一个圈,都变得黯淡无光,重叠了身影。
唯独只剩下了一句话。
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垂下脑袋,凑近到展靖谙的脸前,凝视着她的双眼。嗓音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却又并非调侃。
“怎么,展小将军又不怕我了?”
十六岁的年纪,手上不下数千条人命,血色染红了衣袂,白皙修长的手,还有一双倾城绝美的双眸。
无论是哪一句形容,哪一种描述,他都真真当得起江湖上,人人口口相传,人人闻之丧胆,人人恨不得先除之而后快的那个“嗜血恋杀、残忍无情”的大魔头。
既如此,像展靖谙这般嫉恶如仇,最爱行侠仗义的正直少女,定然会怕他,甚至,会对他产生,一丝丝的厌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