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靖谙听罢赵遇铮一席话,忍不住内心激荡,胸腔宛有热浪奔腾,她自幼体弱,顽疾缠身,为了有朝一日能上得战场,这些年吃的苦,遭的罪,只有自己知晓,自己品尝。她自然清楚,若是以先天的身体来论,她又怎能与平常抱有惊鸿梦的人相较?
她也仅仅是稀松平常,甚至还要更差的人了,但世间万物,交替变幻,此消彼长,今日不能代表明日,一时挫败也不意味一世蹉跎,一瞬荣光也不能保证一生无恙。如果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看作长线,由自己喜好、决定,来无限拉长,谁又能预料,另一端的尽头,是潦倒的窘境,还是重生的破晓?
人与兵器一般,可造与否,一看心性,二看性情,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的坚持向往,才最终决定了你可以到达何处,成为谁。
“赵盟主,你看得真是通透,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更强大……”何尝挚的面容突然在展靖谙的脑海中闪过,惊得她顿了一下,遮掩笑道,“或者旗鼓相当的人呢!”
赵遇铮无奈地摇摇头:“这世间,一山更比一山高。每一块山石的心里,都住着一座入天的山,也许需要些时间,但迟早,会赶上来。”
展靖谙见赵遇铮扬起脑袋,眸中的明月朦胧,却有皎洁的光透出。
“高山上的风景总归是太凉,我想着,群山环绕,互有所齐的景象,才最好。”
想了片刻,展靖谙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她该不会是说武林盟吧?她真的把武林盟看得很重,或者,希望有更多的少侠有天能追上来,成为眼中的高山一座。
俩人年纪相仿,展靖谙蓬勃,赵遇铮内敛,但对彼此的欣赏早已刻在心间,更有合力马上救人一事,不知不觉又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当下,约完切磋武功,谈完兵器,又开始说各自的爱马了。
展靖谙向卧在不远处休息的小绛瞧了一眼,嗯,睡得蛮香。一半无奈一半骄傲道:“小绛是匹天生的战马,就是不好驯服,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爹说要送我一件礼物,只要我有拿走的本事儿。”
她托着腮,回忆着略微狼狈尴尬的往事。
“你猜怎么着?为了证明我可以拥有我爹送给我的礼物,我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终于让小绛认可了我。”
赵遇铮何其聪慧,不必展靖谙细说,她也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几多波折,点头笑道:“可见你制服那匹黑色骏马,并未如何费劲儿。说起训马之术,你怕是出类拔萃的吧?”
展靖谙脸一红,摆摆手道:“确实还好,但惊鸿军中,有太多训马好手……”她虽是听了夸赞有些不好意思,但嘴边的酒窝还是忍不住带了笑。
“对了,赵盟主,你的白马也是俊逸非凡,想必,你也是训马好手吧?”
赵遇铮摇头:“糯米团很乖,那年寻渊……我哥哥带我去万灵城,新马都跑在一起,只有它突然停下来,主动弯了脖子,温顺又温柔,来蹭我的手。”
一晃数年,赵遇铮的脑海里,整个万灵城,都是模模糊糊的样子。她那会儿站在赵寻渊身侧,众马崩腾,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跟着震颤。对她而言,这是一种有别于武功心法的陌生,但就是这时候,有一匹白马朝她跑过来,在距离渐近的时候又放缓了脚步,似乎生怕吓到她。
白马还算年幼,但在年幼的她面前,显得还是高大了些,白马的眼神很亮,又很柔。那时万灵城的诸多兽类嘶鸣都消散了,只有微风穿梭于她们之间,传达出彼此的内心。
赵遇铮浅笑,也不知道,到底是她选择了糯米团,还是糯米团选择了她。
“想来,还是哥哥给我和糯米团搭的线。”
这一句话语轻柔如常,像羽毛落在心间,展靖谙听出其中那似有若有的思念与担忧,急忙朗笑几声,又从怀中掏出些牛肉干,献宝似的递到赵遇铮怀里。
这些牛肉干,辛辣有嚼劲儿,还特抗饿,是她自小就喜欢吃的,但幼年她心脏不好,异常虚弱,再馋都只能看着。后来身体渐渐好转,也是每次只被允许吃一点点,她那会儿整日想着,等有天,一定要吃到嘴巴肿到发麻,胃撑到涨,肚子疼到抽搐。
后来终于得了一次机会,放肆吃了一场,也如愿虚脱到躺了一整天,又被展溯惩罚加了三倍练习量。
往事不堪回首,喜欢吃的却一定要带在身上。
展靖谙就是觉得,牛肉干好吃,赵遇铮是很好的盟主,很好的人,是她很喜欢的朋友,如果她们,算是朋友的话。
所以,喜欢的吃的,要送给喜欢的人。
赵遇铮怔了一怔,并不言语客套,只是取出一块包着的丝帕,递到展靖谙的怀中。展靖谙展开丝帕,是几块晶莹的糯米糖,在月光下,色泽诱人得紧。
展靖谙想起来,赵遇铮好像最爱苏记小糕的点心了,与自己不同,看来赵遇铮,她最爱吃甜,她给白马取名“糯米团”,又随身携带糯米糖,对糯米甜食,该是十足的爱了。
那她取出自己最爱吃的东西,那岂不就是……展靖谙心里美滋滋,捏起一块糖,就填到了嘴里。哪怕因为这一路颠簸,糯米糖有些碎了,有些变形了,但她吃着,都觉得是最好吃的糖。
赵遇铮吃了口牛肉干,辣得攥拳。俩人看着彼此,笑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凑热闹的人。
“说好了是守夜,结果你们凑一起吃独食,小心明天早上,小爷告你们一状!”将甚晃着琉璃酒瓶,眸间无有醉意,神色却是懒懒,说完以后还紧跟着打了个嗝。
看着自然而然坐在自己身侧的将甚,展靖谙问道:“你怎么来了?不多休息会儿?”
将甚眯着一双杏眼,俨然笑眸,指着自己的酒葫芦,笑嘻嘻道:“自己喝,没味道,可是要把武林盟的人摇起来,小爷还真不敢,只好出来撞撞运气了。”说到此处,还扬起下巴指了指展靖谙和赵遇铮俩人。
“你们有好吃的,没有酒,可不行啊!”
俩人无可奈何,将手里的吃的分给了将甚,将甚吃得开心,把酒葫芦一举,冲着空中的明月。
“明月你看,小爷有酒有吃的,是不是很羡慕啊?”
展靖谙笑着调侃:“喝醉了是不是?和月亮说起话来了。”
“喝了它,保你也能和月亮对话。”
“真的假的?”展靖谙愣了下,狐疑地接过酒葫芦,在将甚满眼的笑意的注视下,尝了一小口。
顿时,脑中轻灵,心思闪烁。
展靖谙见将甚别有深意地问道:“没错吧,是神酒吧?”跟着,将甚还有使了个眼色,“不顾,赵盟主也尝尝呗!”
“免了,会耽误事儿。”赵遇铮闻言立时拒绝。
将甚略微可惜地点点头,拿过酒葫芦,朝着展靖谙一扬眉,俩人同时行动,一人去挠赵遇铮的腰,闹得她忍笑不能,另一人趁机就喂了她一口酒。
因为知晓展靖谙与将甚并无恶意,赵遇铮也不排斥与俩人闹闹,但一口酒入喉,竟毫无酒的味道,清冽甘甜的滋味,与清泉水,反而像了十成十。
再瞧上一眼展靖谙与将甚,俩人笑得天真,赵遇铮“哦”了一声。
“是水?”
将甚可怜兮兮,在赵遇铮身侧,随意坐下,可怜兮兮地叹气。
“这段山路半家店铺都没有,哪能补充酒呢?想去季流明那儿要点酒吧,你们知道他说啥?他说出来匆忙,哪能带上酒?”
说到此处,将甚更气,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腿上。
“他当小爷傻呢!肯定是留着给沈门主和方小镖头喝!”
展靖谙与赵遇铮对视一眼,彼此无法,又递上了吃的,在将甚一阵又一阵骂骂咧咧的唠叨中,三人几乎消灭了所有的牛肉与糖,还有……不是酒的酒。
洞口的风很凉,夜里的月色很柔。
三个人吃吃喝喝,说说闹闹,不分彼此地靠坐在一起,由深夜至半夜,由半夜至夜尽时分。
那一黄一蓝一红三道身影,始终亮在洞口,比噼里啪啦的柴火要暖,比月色隐去,朝阳若升的光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