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明是酒窝……
展靖谙心里不禁无奈,怎么他们江湖中人连酒窝和梨涡都分不清的吗?
“楚小公子,你画技高超,不瞒你说,小爷我老早就想求你一份作品以做收藏啦。”
将甚跃上战台,双手负在身后颠了又颠。
“那……这战过后,便送姑娘一份。”
这俩人一个是橙红衣裙,一个是银纹长袍,带着兵器上了战台,却不急不忙聊了几句天。
“你们再拖拖拉拉,怕是要用双倍的时间了。”
将甚朝着“始作俑者”龙璧寒扮个鬼脸,终于挥出了辰曦长鞭。
辰曦凝光,似有点点金光洒在冰雪之源。
“极好。”楚夜阑赞道。
“什么?”
“颜色极好,色泽清亮。”
“不仅颜色好,打起架来……”将甚顿了顿,手腕一振,“也很是好用呢。”同时,辰曦弹向楚夜阑,迫他身子微闪一侧,衣摆被风掀起。
“半局的时间,咱们定胜负。”将甚眨眨眼,“多争取点时间,如何?”
众人知晓将甚是为了缩短拿到圣泉的时间,但对于将甚本人的来历、身世,都有些疑惑。
要说无名侠士,江湖总是不缺。
可将甚的武功招式绝非三脚猫之流,但要说是哪门哪派,又真的瞧不出来。
总不会,是世外高人的弟子?可接触几次,又觉得她只是个江湖小丫头,想再深究来历,又无从下手。
有一点,倒是众人多半想问的——你说是半局定胜负,是觉得自己赢,还是楚夜阑赢?
“姑娘有信心赢我?”
“嚓”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尖指地,握于楚夜阑手中。
将甚并未回答,视线在楚夜阑的长剑上打了个转,嘻嘻哈哈道:“兰章宝剑是文人君子,与我辰曦相比,过于柔和了些。”
“那咱们试试。”
楚夜阑有一张极为精致白皙的脸,身上的书卷气甚浓,连手,都很难让人产生这是能握住长剑的想法。
明德山庄,到底是江湖武林的门派。哪怕是文人出身的楚天肆所创,也不会对武功有所疏漏。
更何况,楚天肆当初弃笔从戎,有过一段为大好河山奉献赤忱的无悔岁月,至今都是他心上最大的荣光。
从小到大,楚夜阑的手,握笔习字、绘图的次数多不胜数,而握剑的次数,随是不及,但也绝非屈指可数。
而且,楚夜阑自小便天赋异禀,让他有一双,总能占得先机的眼睛。
兰章与辰曦叮铃作响,缠绕一起。
将甚意欲借此机会封住楚夜阑的长剑,再行一掌,终结战局。
不料她还未出掌,兰章竟在楚夜阑翻转的手腕中回旋,险些将她辰曦扯去。
而在这之前,楚夜阑已有多次洞悉将甚的动向,提前克敌了。
“这是为何?”展靖谙疑惑不解。
“楚熙的双目异于常人,天生可见人体骨骼,甚至肌体动向。”
“这个我知。”何尝挚与将甚,都提到过。展靖谙转头看向赵遇铮。
“所以,在对方还没完全行动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那他岂不是,绝不会败了。”
“自然不是。”
“嗯?”
展靖谙还在等待赵遇铮的下一句话,但等了片刻,却毫无其他回应。
她转过脸,见到赵遇铮也不再看台上,反而垂眼,凝视自己的佩剑,手指攥着剑柄,一下又一下收紧再放开。
赵遇铮是不可能回答了,但有人却搭了腔。
“对手若战力碾压,比如,遇到……”说到最后,封晓刃的声音越来越小,完全消失。
但谁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因为都是这样想的——若是遇到赵遇铮这般对手,自然不能招架。
“不,其实,还有缺漏。”
众人望向赵遇铮,不解她是何意。
就在此时,台上战局急转,楚夜阑竟估错了将甚的进攻,他兰章刺出,本在眼前的将甚竟落于他的身后,让他失了先机。
“楚小公子,就像你绘图千变万化,人的动作走向,有时候也会骗过你的眼睛,对不对?”
楚夜阑一怔,立时转身后撤,辰曦正面击来,金芒耀目,恍惚间回到了多年以前。
他出生那日,是一个冷冬的黎明。
庭院里的海棠、梅花等等都落了一地。
待他初初睁开眼睛,啼哭声便不曾停住。
庄主与夫人各处求医,最终才在神医风止舟那里知晓,楚夜阑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能轻易看穿骨骼肌体。
所以,楚夜阑的童年,一直在战战兢兢的有关怪胎的迷茫中度过。
他见飞鸟,是摆动的骨,他见红鲤,是游动的刺。
这世间美好景象千千万,美好颜色千千万,值得倾尽所有去憧憬。
可他甚至见到自己的爹娘,都先是骷髅、内脏、肌体等等之后,才可得见承载温柔慈爱与期待的面庞。
“娘,我是不是怪物?”
“夜阑有一双能洞悉万物的眼睛,是娘的天赐珍宝。”
“爹,我害怕,都是骷髅,我害怕……”
“夜阑,骷髅本身并不可怕,你的眼睛并不可怕,是你自己定义了可怕本身。”
日日夜夜,楚夜阑遭眼睛所累,白昼浑噩,夜有梦魇,内心总也不得畅快。
这另他极其怕鬼,比任何人都怕。
为了领他走出困局,庄主与夫人一有空闲,便陪伴他习字、练武。
而他在绘画方面,造诣非凡,他将惧怕的骨骼画下,竟也能缓解恐惧,转而慢慢再绘肌体、全貌,长此以往,便有几次,能自行控制自己的眼睛所见,脑中所想。
他好似得到了新的生机,但凡心神不宁,他便绘出个七八幅画来。
山水在墨色里铺出锦绣,秋月冬雪在笔尖下凝成绝色。
他的爹是陪他练武的严父,他的娘亲是共他谈心的慈母。
这一卷卷画洗涤了内心接近崩溃的荒芜,让他也有些对自己异于常人的眼睛,生出了些别扭的爱慕。
再一次转折,是年春天。
他已有十岁,心魔渐渐轻了,人却照旧怕鬼。那夜,明德山庄来了些不速之客,把他吓得卧在榻上,足有五天。
珍贵药材,稀世血莲……都不能让他缓过心神。
他明白,这是心病,得自己医。
但又该如何来医?
那天他趴在桌前画画,脑海里尽皆是黑色鬼影,他随意攥起,脚下纸团遍地。
窗外的风很温柔,但跟着风一起来的声音,却满满是太阳光一般的朝气。
“楚少侠,我是天罡府的段景行,想问你些事情,没打扰你画画吧?”
少女一手托腮,支在窗边,漆黑的瞳孔里有光,侧着头望着他,露出有点桀骜霸道的笑。楚夜阑愣住不语。
见她墨黑的发用红色的丝带束在脑后,随意散在肩头,连同几瓣绽开的山茶。
非常简单的装扮。
可是,可是……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见了骷髅,再见外貌。
此刻他眼中,就是一个眼里有光的少女,胜过万千令他心折的美景。
那个少女长他几岁,是天罡府的女捕头,却认认真真喊他“少侠”,不似旁人只当他文人公子。
那个少女不当他是绘制骷髅的怪物,反而赞他双目神奇,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纸团,一脸狡黠地问他——“这不是鬼,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揭开他的真面目?”
案子了结,他去送少女,却压下了心里的话,只敢喊她一声“段捕头”。
那个他在心底暗暗叫着“景行”的少女转过身,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再难相忘。
“楚少侠,你有一双世间仅有的眼睛,但最珍贵的不是眼睛,而是拥有它的你。”
“再会。”
少女策马远去,楚夜阑的心病仿佛是跟在马蹄下的尘土,飞扬而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想在无限美景中,能与少女并肩而行的赤诚心意。
金芒闪烁,往日回忆尽被覆盖。
楚夜阑抬手,兰章宝剑横在身前,挡回了击来的辰曦。
“将甚姑娘,你可有喜欢的植物?”
“植物?蒲公英吧。”
“好。”
楚夜阑转被动为主动,兰章宝剑被舞得如似书法。
“楚庄主文人出身,舞剑的身法从书法中创作,看来楚小公子得了真传。”
“不,还不相同。”
众人望向赵遇铮,但她点出又不言语,反倒是季流明恍然一笑。
“楚小公子这身法,与其说是像练书法,不如说是张绘画呀。”
台上两人互不相让,辰曦击在地面,飞出许多冰晶,俩人便在冰晶之中对打。
“啪”一声,辰曦终于扯开兰章宝剑,将甚抬高左手,接过宝剑,一齐做了个收势。
“楚小公子,这局算你赢了。”
楚庄主与楚夫人握着手,相视一笑。
众人还在不解,将甚再度挥舞辰曦,将那冰晶分别打入几处看台——原来那冰晶不是简单冰晶,竟然都是蒲公英的模样。
莫不是,战前承诺相送的作品?
冰上作画雕刻,还能兼顾战局……这局楚夜阑真的是战得漂亮。
可他却摇摇头,“兵器终究被姑娘夺去,夜阑觉得,理应平局。”
“是不是啊,龙谷主?”
龙璧寒微不可闻地扬扬眉。
“楚小公子与将甚女侠这一战实在不俗,自然平局。”
接过兰章宝剑,楚夜阑听将甚悄声道:“景行有案子要办,楚小公子不如再主动些。”
“我……”
楚夜阑面颊微红,将甚笑笑,俩人一前一后走下战台。
“云楼主,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沈延歌站起身,不等云舞榭回答,便飞身跃上战台。
只见,在他美好精致的脸上,有一双斜睨着台下的漂亮眼睛。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