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
抱了一堆草药的陵中澈顶着眼角一圈黑推开房门,屋内,雪衣云舞榭正趴在床边熟睡,沈延歌也与往常一般,白肤泛粉。
只不过,偶有淡淡墨色从脖颈跳动。
陵中澈骤然定住,视线瞥了一圈,床边桌前都散着无名药瓶。他随手抄起一个,鼻前一嗅,若有似无的幽香飘来,打着激灵忙不迭跑了出去。
这不是正是剧毒墨水一线吗?
不过片刻,神医风止舟与药尊沈同默便急匆匆赶来。
这时,云舞榭被陵中澈一把撸起,才悠悠转醒,瞧见师父一副恨不得拿他试毒的模样,心中了然起来。
“他脉象平缓,毫无中毒迹象。寻常解毒之法,岂会奏效?”
“这般冒险,便是为师教你的医者正道?”
“若无他法,何妨一试?”
“试中藏有千把刀,人命悬之,也要如此?”
云舞榭沉默片刻,“是。”
“你猖狂!”
“弟子不敢。”
“你!”
“够了!”沈同默捏着沈延歌的手腕,见毒素在手臂游走,带出阵阵墨色的光,说道,“以毒攻毒,也未尝不可。你们看……”
另外三人跟着望过去,面上渐渐露出诧异。
“我们查不出他身上是何种毒,不知如何解毒,但其他剧毒即便到他体内,竟不会奏效。反而,会被他体内自带的毒所驱赶。”
“师叔,你是说……”陵中澈问。
“没错,他这解不了的毒,反而保证了他百毒不侵。”
后来,等沈延歌渐渐褪去毒素,便略微好转。
沈同默与风止舟连日查看,发现这自带的毒,每隔三月,便会发作一次,发作时长时短。发作时,周身时冷时热,意识涣散,痛苦不堪,因皮肤会渐渐浮现淡粉,宛若樱花花瓣飘散,故而将这奇毒唤作——三月樱。
时间渐久,沈同默调制了抑毒剂,沈延歌每次发作时便可缓解痛苦。
因为平时与常人无异,沈延歌又是极爱闹腾的性子,总时不时与云舞榭掐在一起,相互下毒、解毒便是家常便饭,切磋药理毒经外加斗嘴,也成了医药神尊的一处门派特色。
风止舟与沈同默便放手让他们闹,也就苦了他们的大师兄陵中澈,以前是带云舞榭一个心高气傲的天子骄子,现在又加了个闹腾起来没完没了的奇才魔王。
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要尝一把长兄如父的滋味,还是双倍的。
云舞榭最爱激沈延歌,知晓他胆小怕鬼,便邀他半夜探险寻药。
无论再如何早熟,幼年的云舞榭都是孩子心性,未曾察觉意外与人命潜藏着的锁扣,只道沈延歌这个自带三月樱奇毒的师弟,平白无故就分走了师父师叔还有师兄的精力,还有着比自己更为突出的无法无天劲儿,不逗弄一番怎可?
好巧不巧,那天下过大雨,路面湿滑,山崖小道泥泞不堪。月光隐匿在朦胧里,还不如云舞榭的白衣明显。
更糟糕的是,他们爬到山腰,雨又下了起来。
视线不好,急冲冲走在前面想证明自己无畏的沈延歌走错了方向,不出云舞榭所料,俩人被困山崖洞内,生火等待天明。
“云舞榭,你除了板着脸,还有别的表情吗?”
“没规矩,喊师兄。”
“你又不是义父的弟子。”
“陵中澈也不是。”
“陵师兄可以不是……”沈延歌愕然,“你也没规矩!”
云舞榭“哼”了一声,往墙壁一靠,便闭目养神起来。同时,耳边听着动静,果不其然,沈延歌慢悠悠朝他的方向挪过来。
他知道,这样的雨夜,最能催生故事在脑海里晃动,比如,惊悚吓人的那种。
“云舞榭,睡着了会生病的。”
“云舞榭,上次切磋输给你了,咱们再来一局吗,如何?”
“云舞榭,起来!”
沈延歌突然大力推了他一把,他睁眼便见雨水连着石块便从洞口灌了进来,不知道是冲塌了哪块岩石地,若不离开,再这样下去,迟早被堵死洞中。
而自己的手腕就被沈延歌紧紧握着,他偏头望过去,沈延歌的另一只手扣在洞内岩石,白嫩的皮肤间磨出淡红,渐渐流淌出红线模样。
“你……”
“闭嘴,上次输给你,咱们再来一局。”
沈延歌小脸煞白,眼角的痣红艳艳的,云舞榭默然片刻,道了声“好”。
“药者圣道,莫非未学置之死地而后生?”
几下切磋,眼见风雨越来越大,乱石越掉越多,云舞榭便打算冒险顺着山崖爬出,扯下长藤带沈延歌一起离开,却遭到了沈延歌的强烈反对。
“以命冒险,便是医者正道了?”
俩人僵持不下,大雨涌入,纷纷被甩出洞外。
实在万幸,他们落到茂树丛顶,云舞榭刚要唤沈延歌,见他竟已昏了过去,面颊隐隐泛出粉色,正如……
三月樱!
来不及思考这毒为何提前了几日,云舞榭正要去找带在身上的抑毒剂,俯身却听昏迷的沈延歌发出喃喃声音。
“师兄,危险……”
无论过去多久,发生了多少事。
神医风止舟与药尊沈同默突然决裂,医药神尊分割成挽沧楼与决魂门两个门派,武林同盟眼中,好似仇敌般的彼此不相往来。
云舞榭都始终记得那个危险雨夜中,与他最不对盘的,堪称天生死敌的沈延歌,用毒用药最崇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沈延歌,唤他“师兄”,把人命安危放在最前。
金针擦过肩侧,带落雪白衣衫上的一缕发丝。
“云楼主,你治病救人时,也会这般分神?”
见云舞榭终于回神,沈延歌递过去一个嚣张至极的眼神,揶揄道。
“敢问沈门主,倘若自己身在危险之中,是否还要冒险救人?”
银针闪出,在黑金绣边的袖子上穿了过去。
沈延歌静立不动,勾了勾唇,“自然不救。”
说罢晃晃衣袖,转身走下站台。
“算你侥幸。”
云舞榭没再接话,在沈延歌身后静静看着,见他大爷样的挤到方纵与季流明的中间,给俩人递了个眼神便垂眸休息。
那销愁居的老板与昆仑山庄的少庄主对沈延歌的眼神指示仿若驾轻就熟,跟着一个端水,另一个捶肩,好好伺候上了。
他是打了胜仗的英雄吗?
罢了,不能和太过倔强喜欢说谎的人计较太多。
云舞榭对着龙璧寒微微颔首,斯文优雅得很,“金针与银针未定高下,龙谷主可有异议?”
“神医与药尊的风采,龙某倒是可以想象了。”龙璧寒把玩着脖颈上的项坠,淡淡一笑。
台下,一身雪白衣裳的少年与银白衣袍的云舞榭擦身而过,在赵遇铮旁边缓缓站定。
正是叶纯。
“铮姐姐,你我离百战之约,又近了一步。”
赵遇铮抬起脸,望见少年如溪水清澈的双眸里,蔓延出一簇火苗,霎时就烧了起来。
她明白,那是渴望战斗的,能燃尽大地,直上碧空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