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金若则在得到局势反转的消息后不免惊异,朝着一旁也同样急躁起来的文忆质问道:“文小姐可否能解释,何以你的兵马都倒戈了?”
“一定是被那人给迷惑住了!”文忆咬了咬牙,颇为愤恨。
“那接下来,文小姐打算若何?”
山上有敬如意和施淇带领的兵马,加之数百匪寇。
山下是安城衙役,区区几十人。
文忆皱了皱秀眉,道:“攻上山去,一个不留。”
“本官已经纵火烧山了。”这样大的违逆之举过后,金若则也冷静了下来,何况上头不仅有丞相余武陵,还有代表着景阳王立场的统领施淇。
他金若则对美人的喜好是真,可文忆嘛。
金若则淡淡扫了眼面前失了方寸的女人。
她还不值得自己为其冒险,一下得罪京城可只手遮天的两人,去尽毁前程。
“文小姐,在太子下一步指令下达之前,我不会再行动了。”
“金郡守是觉得自己斗不过上头的人?”
“不。”金若则起身,踱步上了马车,在放下车帘的当口勾唇浅笑道,“本官以为,终于分辨出了文小姐与丞相之间的智慧之别。你是春花秋月,丞相却是邈邈星宇。”
岂可同日而语焉?
文忆微愠,看着金若则的马车离开了,随行的官兵也陆续离开。
“小姐,我们……”文忆的丫鬟看到人都走了,慌张,在一旁指点着。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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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东宫。
君和沂从叶芾进去安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动静。
毕竟,这人在燕城拔除了他的一大臂膀,使他失去了大量金钱来源。
不过嘛。
君和沂摩挲着手中灵巧的小金锁,有时候失去了一些东西,上天又会给你送来新的惊喜。
拆开金若则传来的信,一字一句的细细浏览过,君和沂眸中带着平常的冷嘲,冷傲清浅的声音在空荡大殿中飘散:“文忆这个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凭一人之力就弄死余武陵,可能吗?”
“呵,如果就让你这样轻易的弄死了,本宫还怎么玩儿下去呢,她可是我很喜欢的玩具呢。”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君和沂嘴角勾出淡笑来:“不知道三天的鞭刑,有没有让她记起什么来。”
她在燕城时,君悦因此下落不明,被皇室定义为死亡。
她是不是想起了过往,故而向君悦复仇了?还真是期待啊,她再回到京城时,再遇到自己时……
以余武陵的性格,一定是睚眦必报啊。
君和沂一个人在大殿里浮想联翩了去,侍人进来时在一旁站了许久才敢禀报:“殿下,陛下说想给您的宫里添几个宫人,方便照顾你。”
“呵呵,照顾我?五年前他能狠心逐我出京,现在想起了照顾他的这个儿子?照顾还是监视,别以为本宫不清楚?本宫谁也不需要!”
“是。”
侍人恭敬低下头。
太子殿下总是这样,情绪忽而暴戾,忽而低落,不好捉摸啊。
对了,还有一件事,太子殿下听到了应该会很开心。侍人如是想着,又轻声开口道:“殿下,景阳王约了你下午在校场比试。”
“六王叔?”君和沂猛然起身,面上闪过惊喜,忽而又坐下,手肘撑着头靠在座椅上,嘴里喃喃自语,“六王叔不知怎么的变得异常维护余武陵,他们不是宿敌吗?在燕城时没能给余武陵教训,都是因为六王叔的人从中作梗。还听人说,六王叔为了去救余武陵,违抗父皇的旨意,乔装去了燕城一趟。此次在安城剿匪的敬如意、文忆皆是派去给叶芾打下手的。可惜,某人因为嫉妒和恨意改变立场了呢。”
“太子……”
“文忆那个蠢钝女人,她以为她配做景阳王妃吗?异想天开。”
似乎又从臆想中回到了现实里,君和沂深沉着眸子,望了眼侍人:“替本宫准备狩猎时用的行头,我下午要去校场见六王叔。”
“是。”
下午,校场。
君和沂在宫人带领下到达校场时,君子昀早已在里头等候。
“六王叔,是要赛马还是射箭?”
“格斗。”
君和沂掀起袖口拴上,两人走上了专门的格斗场。
“啊!”君和沂笑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君子昀一拳撂倒在地上,嘴角溢了血。
君和沂起身,狞笑着抹了一把:“王叔,头一次见你下手这么狠。”
阳光米粒般光华洒在二人身上,照得衣饰粲然,眸中若盛了星辉。
君和沂勾起疼痛的嘴角笑了笑,再一次看到景阳王的不淡定,竟然要隔十年之久。
君和沂被狠狠揍了一顿,疼得哼哼,依旧嬉笑着。
“起来,挑兵器,继续。”君子昀居高临下,斜眼看着地上的人。
君和沂笑了笑,撑着身子起来,随意拿了把红缨枪:“王叔呢,要不要也用用枪?”
君子昀淡淡瞥了一眼兵器架子,随意挑了杆长枪出来,朝着君和沂刺去。
枪法讲究利落干脆,又强调运作者的力道宛转。
二人皆是对武功有造诣的人,耍起红缨枪来铿锵有力,似一场绝美较量。
棍棒夹杂狠劲儿打在君和沂肩膀和腰腿之上,看得一旁的侍人牙直颤。
“王爷……”
“多嘴!”君和沂狠狠瞪了侍人一眼,继续投入被动挨打中去。
最终,以君子昀挥枪震在君和沂枪上,引得他虎口发麻,缴械投了降。
“王叔的枪法果然厉害,若惊鸿,若蛟龙,宛转而剔透,似活物一般。可是,侄儿可记得,王叔向来是不爱武艺,不喜兵器的。”
最后一次见王叔使用兵刃,就是在那一天,他像浴血奋战的潦倒将军,屠戮了整个贵妃宫殿的人。
那时的他举着长剑,目光狠戾,扫过一堆战战兢兢的人,扯着冷笑讥诮:“真想将整个皇宫,都化为血海尸山。”
御林军不敢上前抵抗,皇帝也不没有下令缉拿,任由他横行宫内。
……往事了。
从前那个不事刀枪剑戟的王叔,真的不在了吗?
那个见到他舞刀弄枪就温声呵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王叔,那个说“剑,百兵之长,为凶器”的王叔。
与在关山郡传闻里的铁血修罗……果然是不一样了吗?
君子昀嘴角微抿,又在一旁的剑架上挑了一柄长剑,顺势勾了一柄给君和沂:“继续。”
君和沂先是微怔,继而无奈一笑。
一下午,太子殿下被景阳王用十八般武艺虐了个遍,仰躺在地上累到起不来了。
侍人在一旁给君和沂擦着汗。
君和沂拂去汗巾,望向头顶玉树临风,淡定如初的人,问着:“王叔,打我这么久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君子昀瞥了一眼君和沂,却仍旧一声不吭。雪色贴身的衣服,勾勒出他颀长精瘦的身姿,待君和沂起身,又是一记勾拳扣下!
一下午,君和沂全身没有一块骨头不疼。
直到太阳挂在了远处天边,晕了半个天边的红霞,校场上洒了满地金晖红光,君子昀解了袖袍坐在一边,而君和沂烂泥似的躺在地上,还在微微哼着。
“给太子殿下叫御医来。”
“是。”
君子昀吩咐了一旁的人,就准备要走。
“王叔!”君和沂扭过头去盯着高高在上的君子昀,满眼怨气,“再坐会儿。”
君子昀回头,冷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沉吟片刻,还是坐了下来。
算起来,两人分别已是十年了。
“王叔,我前些年偷偷去关山郡看你了,你知道吗?”
“白野池跟我说了。”
“王叔在那个时候,就不太爱说话了,常常静坐在亭中,院中,书房里。”
“大概吧。”
“王叔到了关山郡两年,皇爷爷就去世了……”君和沂想着,笑得苦涩:皇爷爷走后,君毅扶植余武陵,一君一臣将禹国朝政搅了个天翻地覆。
某些时候,众人眼中的焕然一新,往往是旧人的饮血泣泪。
君和沂与一批老臣在两年后因为与余武陵政见不和,被逐出了京城。
潦倒而又傲气的太子殿下,只想着去找他的六王叔。
可到了关山郡,看见那个不同往日的人后,便没了相见的勇气。
若王叔真的质问自己当初在“惠贵妃案”中的过错……那他敢不敢面对?
不敢。
即使是真相与他毫不相干,他君和沂也没有胆子跟君子昀面对面,去撕开那层鲜血淋漓,让好不容易焕发生机的人重新陷入痛苦。
似乎是察觉到君和沂情绪的低落,君子昀抬起头,看着远方火红的天际,孤寂坠落的红日,思绪飘远。
仍旧记得,白野池当时眉头皱得很深,一脸忧心忡忡的过来跟他说:“城外那小子……是不是看上你了?这都尾随你十多天了!好几次我上茅房就正看到他。”
语罢,白野池还煞有其事捂了捂眼,“严重影响了本郡爷的私生活呀!”
“有什么好影响的。”君子昀淡淡笑了笑,“他,是我的侄儿。”
“你确定没有危险吗?他可是京城的人,会不会是老皇帝死了,新皇帝要来接你回京去?”
“不会。”
“那?是想咔嚓?”白野池瞪着眸子在颈边比划了下。
君子昀淡淡看着,不发一语。
白野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自君子昀来到关山郡后,这里的京城人士一下子多了好几波,刺杀暗探不在少数。更有甚者,来了几个做生意的大户人家定居关山郡,做起了小本儿买卖,还特意指定要君子昀去作贵客。
白野池还曾开玩笑的说,君子昀的到来,真是个宝似的,让贫瘠不堪的边郡之地陡然成了肥肉似的,引来诸多贵人逢迎。
可一想到那人刚开始的潦倒凄惨,自暴自弃,再到如今好不容易的风平浪静,心里不是滋味儿,像有什么在火烧火燎。
“老皇帝已经死了,你要不要回京看看?”
“不能。我没有圣旨是不能擅自离开关山郡的。”
“那外头的小子?”
君子昀付之淡笑:“那就麻烦白郡爷,多多保护我了。”
“那行!跟你说,今天我那小未婚妻要来,一起去看看?”
“还真舍得。”
“这是赤裸裸的显摆!”
……
那时,君子昀到关山郡有三四年了,从一个傲烈矜贵的性子,变得很沉静了。
不爱说话吗?
他已经忘了自己爱说话时的心情了。
君子昀转过身,一片夕阳斜光中看向地上的人,似久违一般,淡淡开口:“小九,好久不见了。”
小九……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那是君和沂出生时,年岁巧好在各皇子皇孙里是第九个,在宫中有小九爷的称呼。
君和沂笑了笑。
“我好像,很久没听到王叔这样唤我了?”
“小九长大了。”
“再大的小九,也是要叫你王叔的。”
君子昀淡淡点了点头,问出了心中疑惑:“你和丞相,有什么恩怨吗?”
好像有些明白这一顿打是为何了。
金若则打了余武陵,所以……君和沂忽然就笑了。
“有一些。”
“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我不许你动她。”
“王叔!”君和沂捧着痛挣扎起来,要跟君子昀理论,就见着君子昀款款离去,不留片影。
京城中传闻,那位皇宫的小魔头太子爷被景阳王按在校场打了一顿……据说挺狠的。
景阳王府,书房。
淡淡的松香从熏炉里冉冉升起,静谧中有浅淡呼吸声。
君子昀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从遥远郡城送来的一副副画像,带笑的,带伤的。每一幅,都像是躲在角落细细描摹下来一般,映成活灵活现的人儿。
画上的人,皆是当朝丞相。
君子昀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头有些痛。
妖娆开的松香有催眠安神的作用,可也抵不过看一两幅那人的画像有效果。
妖娆说,这是因为他中了郁魅香的毒,才对她越发放不下,越发惦念,越发有了欲望。
君子昀伸出手撑着头,轻轻按着突突疼痛的地方。
画上的她手上有淡淡伤痕,墨迹还很新,是她的近况。
那便是快痊愈了。
君子昀略微展颜。
郁魅香也好,心有杂念也罢,这个人,他终究是放进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