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芾在庄家别院养伤,听到许多传言。
有人翻出了当年庄家少爷的风流韵事,也有人在说丞相疯了。
“我疯了?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诅咒我?”
当事人叶芾正在床上搭着小板子浏览公文。
金若则受到了惩处,而文忆被遣送回京城,汝郡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丞相可曾听说过‘噬魂夺魄’之术?这几天苏某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个拿着长剑要大杀四方的人,到底是不是丞相?”
看着苏砺走近小屋时还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几天没束的头发。
忽然听到他缓缓道来的话语,叶芾不禁怔愣:“什么大杀四方?”
“丞相不知道?”
叶芾摇了摇头。
苏砺将当日在郡守府“丞相神智失常”的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你是说……”叶芾扒拉了下头发遮住半张脸,背对着苏砺整理桌上的课本,似有些逃避,“我真的?”
若说前几日叶芾还道那些是传言,今日就有些迷茫了。
苏砺走过去,把叶芾转过来,两人正对。
苏砺伸出手撇开叶芾脸上的乱发,淡淡笑了笑,笃定道:“是丞相,也不是丞相。当时丞相被文忆小姐施了名为‘失魂乱心’的巫蛊之术,被术法控制的你才性情大变,不能自己。何况,也并没有什么人受伤。苏某奇怪的是,金郡守的供认中提到,那是文忆小姐从涑国得到的秘法。而苏某游历期间,曾在齐国古籍中见到相似的失传已久的术法,唤作‘噬魂夺魄’。”
“你的意思是?”
“如果丞相能够想起一些什么,会对我的猜想有很大作用。”
叶芾闻声,愣愣看着苏砺,这黝黑却文静的小伙儿:“可我完全没有记忆?”
“兴许,是那巫蛊之术搞的鬼呢,放心,我会替丞相调查清楚的。”
苏砺望着叶芾,开口问道:“好了,丞相下一站想去哪儿?”
叶芾满腹疑惑,心不在焉答着:“望月郡。”
苏砺看了看屋外,拉着叶芾就往外走。
“等等!”叶芾拿上早已收拾妥当的包袱,蹒跚跟上。前段时间受伤的脚还有一些疼,出城后的山路十八弯,叶芾走得辛苦。
“为什么不让我跟敬如意他们辞行呢?”
“望月郡的路,只能丞相一人走。”
到了一个山涧,苏砺扶了扶叶芾,又拿着刀劈了一棵树,不一会儿就做成了细长的拐杖。
“丞相,路上用这个吧。”
叶芾接过拐杖,默默看了眼树头:“一、二、三……你糟蹋了一棵三岁的小树苗。”
苏砺扬眉一笑,站在原处,看着叶芾道:“丞相,出了安城,你可真成孤家寡人了,要一个人面对所有未知的凶险了。”
叶芾不在意的笑了笑,问道:“我很好奇,是谁派你来救我的?”
“为什么不是我自己的意志呢?”
“好,谢谢你。”叶芾欣然一笑,拄着拐杖款款离去。
苏砺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人影蜿蜒不见了。
望月郡。
叶芾拄着一支简陋的拐杖行走在山野间,一条细长的小道弯弯曲曲,绕着小山向前而去。
走了约莫一天,天色渐渐暗了。
前方是一农家,五尺高的栅栏围了一圈。
三五十里路都见不着人家,猛然看到炊烟人家还有些兴奋,叶芾习惯了寄宿,就大胆的放声喊起来。
“有人吗?”
“能不能借宿一晚啊!”
清浅而倔强的声音由近及远渐渐消散,回应叶芾的是几声袅远的狗叫。
叶芾气馁:难道没人?可是明明有烧火做饭的炊烟呐!
叶芾倔强,刚要继续前行,突然从一果树下窜出一条白毛大狗,对着叶芾的青衫布衣汪汪嚎叫!
“汪汪!呜——汪汪!”
“啊!”
叶芾被吓了一跳,连忙提起自己的木拐晃来晃去,一人一狗僵持起来。
叶芾突然觉得带个保镖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没有保镖,阿战也好啊!
就当叶芾以为只有一条狗好对付而微微松懈时,一旁的橘树又窜出来几条狗,各个方向围攻叶芾!
小山村被狗叫声淹没覆顶。
“汪!汪汪!”
叶芾还没转身,就有狗缠了上来,叶芾急得跳起,手中的棍子却是不忍心落下,索性调转头颅跑了起来。
于是乎,不算开阔的田野上,叶芾领着一众凶狗,加之残暴的狗叫声,单方向被追逐着。
“啊啊啊啊,救命啊!”
叶芾发誓,毕生的逃跑功力都花在这里了!
叶芾慌不择路,一步一个坑踩进了田野的泥沼中,眼看着恶狗逼近,叶芾举着棍子挥舞。
突然,几条狗安静了下来,尾巴摇了摇,目露凶光的眼也换了方向,看向叶芾头顶。
“嗯?”叶芾仰起头,就见到自己脑袋上出现了一个人。
“小兄弟,没吓着吧?”
“吓……吓着了。”
身后的男人笑了笑,走到前头来斥退了自家狗,对叶芾伸出手。
叶芾打量了眼前之人,一身米白绸布短衣,胳膊小腿都赤在外头,一看就是庄稼汉。不算粗糙的脸上是细微的笑,绳子系着所有的头发在头顶固定成髻,身量很高。
叶芾左手拿过拐杖,右手伸到庄稼汉手上,起身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有这么多狗……”
“这里很少人来,方圆十里也仅有我一家人。”
“喔。”
“天色晚了,小兄弟今夜就在这里住着吧。”
“……”
叶芾本来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借宿,这下就可以厚着脸皮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真是太谢谢大哥了。”
“小兄弟怎么称呼?”
“大哥叫我小余就好,今年二十有五了。”
“那你叫我大哥也不算亏,我今年三十了,姓洛。”
“洛,洛大哥!”叶芾拄着自己的破拐,小心翼翼避着几条狗,进了小宅。
里头却是有人在做饭,是一垂首佝偻着背的老妪。
“这是我母亲,耳朵不太好了。”
“嗯。”叶芾点了点头,将拐杖放在门口,随着男人进了屋。
“识途回来啦?”老妪兴冲冲在厨房抬起头,看到叶芾时不免怔住。
洛识途走进老妪面前,低下身子,放大了声音道:“这是小余兄弟,在咱们家里住两天,赶路的。”
“好,好的。”洛母随即笑来,对着叶芾点头,摇着身子继续做饭了。
洛识途还打了水让叶芾洗漱。
“麻烦洛大哥了。”
“不用客气。”
两人坐在坝子里纳凉,叶芾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禹京来的。”
“禹京城,那是富贵之地。”洛识途起身端来了白日里煮的茶水,给叶芾倒了一碗。
叶芾看着粗瓷碗中微微橙黄的茶水,抿了一口,嗯,有点甜。
洛识途坐在那里也不闲着,手里折些枯枝给洛母做柴烧:“母亲年岁大了,有些木头折不动。”
“嗯。”叶芾点了点头,也挽起袖子搬来另一捆柴火,细细劈成小块儿的。
洛母饭做好了,叶芾也就停下了手中活计去盛饭,三人吃过,就在门外的坝子里坐着消食。
凉风吹着,还有些冷。
洛识途折了些干柴架着,在坝子的土上就点起来一团火。
叶芾惊奇得看着,问道:“这是?”
“取暖。”
叶芾笑了笑。
迫暮,洛母赶着家中两只鸡回了笼,自己也进到屋中,早早睡了。
夜深,坝子里的火堆也燃得差不多,仔细看去竟然有几截眼熟。
叶芾瞄了瞄自己的破拐,不见了……
所以,它牺牲了,献身光明。
叶芾望天,打了个哈欠。
“小兄弟困了吧?”
“嗯?”叶芾看着洛识途,点了点头。
依旧是洛识途准备了洗漱的热水,叶芾去一旁洗脸漱口。
弄完后跑到洛识途面前,问道:“睡哪儿?”
“小余兄弟不介意的话,跟我挤挤吧。”
“啊哈?”
“家中简陋,就两张床,不过我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怎么能让洛大哥睡地上,挤一挤!可以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劳烦了别人。叶芾挪着步子,在洛识途火折子的光亮中摸进了房间。
“小兄弟睡里面吧,不会掉下去。”
“嗯,好!”
叶芾拢了拢外衣,迅速脱了鞋子后上去。
洛识途大约是意识到了叶芾的拘谨,从柜子里又拿出了一床被子来铺上:“小兄弟,委屈你了。”
叶芾接过单独的被子,捏着软软的,心下感激:“谢谢洛大哥。”
半夜,惊蛰雷动,万物复苏,竟下起了大雨。
叶芾在雷声滚滚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仔细着外头的火光闪电,警惕下一刻就爆发的雷霆巨响。
春日里的雷,真心唬人。
叶芾抓着被角,躲在黑暗里。
一道闪电侵袭而过,看到洛识途起床点起了油灯。
“是不是太吓人了,小兄弟睡不安稳?”洛识途笑了笑,“我以前当孩子的时候,也特怕这雷。说什么不能仰躺着身子睡,雷会来劈人呢。”
叶芾愣了一下,赶紧把自己竖起来,坐在床上。
“怎么了?”
“没没。”叶芾声音带着沙哑,微微咳了咳后,又道,“洛大哥不用管我。”
直到半夜后,雷声才歇下来,叶芾迷迷糊糊睡过去。
洛识途淡笑着,替人拉了拉被子,也睡了。
翌日,碧空如洗,是雨后的清新,夹带着泥土青草,氤氲着山间淡然。
“小兄弟怕是要在洛大哥家中多带几日了。”
洛识途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回到家中,鞋子上沾满了黄褐色的泥土。
“怎么了?”
叶芾正在帮着洛母拾掇柴火,从灶台前抬起头来,一身素衣清雅。
“外头的路被堵住了。昨晚风雨太大,山坡滑了下来。”
“这样啊。”叶芾仅仅微微皱眉。
一旁的洛母听清了后却担忧问着:“那你和星儿家的婚事……”
洛识途笑着安抚老母亲,大声道:“母亲放心吧,我下午就去疏通道路,两三天就会好的。”
“婚事?”叶芾忽然想到今日早晨起床时身上盖的大红被子。
“洛大哥要成亲了?”
“嗯。”洛识途笑着点了点头。
“恭喜恭喜啊。”叶芾欣然笑着,“下午我和洛大哥一起去挖土吧,多个人多点儿力气。”
“好,那就劳烦小兄弟了。”
“不碍事不碍事。”
就跟自家人了似的,叶芾毫不客气的摆了摆手。
幸而之后都是晴朗天气,洛识途用了两天时间将通往外头的道路疏通了。
晚饭时,洛母有些不好意思的拉着叶芾手,请求道:“小余能不能再多留两日呢?”
叶芾抬头,疑惑地望着洛识途。
她是打算明日就启程离开的,毕竟耽搁好几天了。
洛识途替母亲解释着:“明天是我与捣药的星儿姑娘成亲的日子。母亲觉得家中人手不够,想让小余兄弟去星儿那边帮衬帮衬,算是夫家有个人手。”
叶芾明白了后笑了笑,道着:“没问题,洛大哥不嫌弃小弟就行。”
三人皆喜。
叶芾起了个大早,将大红被子整齐叠了后收纳进柜子里。
心里有些歉意,用了洛大哥为新婚准备的被子。
出门时,叶芾听到洛母交待着各种注意的事情,洛大哥都笑着一一答应。
临走时洛母脸上有喜有愁。
叶芾看了看,洛识途穿了一件周正的棉衫,模样上尽是喜悦。
“洛大哥,怎么没准备新郎服啊?”
洛识途笑了笑,没有说话。
走到捣药村,也一路安静,完全不像迎亲的。
“小余兄弟到里屋去看星儿收拾好没有,我在外头看着门。”
叶芾疑惑,一步三回头的进了星儿姑娘家。
里头朴素干净,是普通农家的样子。
星儿姑娘倒是穿了新人服,一身红衣喜庆好看,红盖头搁置在床头等人配戴。
“嫂嫂。”叶芾有些局促,进去后叫了一声。
星儿生了张俏丽的脸,笑起来和善可爱,眉目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坐吧。”
“嗯。”
叶芾看了看时辰,还早。
星儿唇上印了红纸后,一切就绪。
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农家老夫,声音中带着急切惊恐:“星儿快躲起来!那群和尚听到风声过来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