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们村子里的习俗,直到正月十六结束,年才算是过完了。正月十六一大早,几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得早起来去“跑北冷”。所以,在正月十五晚上,我和两个堂弟还在玩擦炮、滴滴金之类的小烟火时,父母们就开始催促我们早点去睡觉了,不然,早晨就起不来啦!
正月十六早晨是过完年的标志,这天早晨,挂在奶奶家的那个画有祖宗牌位的画要收起来。不过,在收起来之前,这些祖宗的后人们每家都要出一个男性成员,在牌位前点燃一束香,送祖先回去。
而我们小孩子只需到外面疯跑一圈回来就是了。经过正月十五一整天的疯跑疯玩,而要在正月十六早晨按照大人们规定好的时间起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母亲有的是办法把我给叫起来,她最常用的办法还是趴在窗户上一个劲喊我,直到我起来为止。
我起来之后,母亲并不带着我一起去跑北冷,而是和几个邻居一块去,说她们走得慢,我要是跟着的话会觉得憋得慌的。而父亲要去奶奶家,拿着香送祖先去,我要么就去找小伙伴一起去,要么就带着阿黄一起去!
母亲临出门之前带了姐姐的一件毛衣,并且叮嘱我:“今天早晨出门在地上见了钱千万不要捡起来!”
我大惑不解,“见了钱为啥不能捡?还有,你拿着我姐的毛衣干啥去?我姐一会起床的时候穿啥?”
“你看你这孩子,你和你姐最大的不同就是你的为什么太多了!干啥事都得问个为啥!今天的钱不能捡是因为那是别人为了消灾而扔掉的钱,你要是捡了,那灾祸就会跑到你身上来!知道了没有?”母亲可能急着出门,回答我的问题时有点不耐烦了。
可是,我并不怕母亲不耐烦,还是像条尾巴一般跟在她身后,“妈,你还没给我说你拿着姐姐的毛衣干啥去呢!”
“你以为我愿意拿呀!”母亲扬了扬手里的毛衣,不耐烦地说,“这个问题你得去问你姐姐去!问问她为啥这么大了还非得睡懒觉?这一天都不兴睡懒觉的,谁要是睡懒觉,他的家人就得拿着他的一件衣服去跑北冷,在路上烤火的时候给她烤烤衣服,就相当于给她烤火啦!只有烤了火才能保佑你没灾没病!你一会别忘了烤火,别光顾着跑!”我就知道母亲虽然不耐烦了,但是回答起孩子们的问题时,还会非常认真全面的。直到看到我朝她使劲地点头,母亲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虽然名叫“跑北冷”,可是在我们村,并不是往北跑!因为村子的街道是东西走向的,只能往西跑,或者往东跑。但是整个村子的人都不会往西跑的,因为往西是范家村,穿过范家村就是张庄村,过了张庄村就到了镇子上了。沿着村子的街道往东走就不一样了,走到村子最东头再往东走,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地了,田间小路在这里纵横交错,是跑北冷最为理想的场所。所以,整个村子的人都只有一个方向了,那就是一路向东!
我虚掩上大门,去找堂弟们,结果他们俩都还没有起床。柳冬他们几个的家又离我家太远,我只好一个人出发了。幸好,当我快走到胡同口的时候,阿黄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浑身是泥,它却浑然不觉地向我欢快地摇着尾巴!看样子,他想和我一起去!我只好勉强答应了。
母亲临出门的时候还叮嘱了我,到了土地庙门前别忘了磕头!这个,我怎么能忘呢?这也算是我们村子的一种风俗了吧?走到土地庙之后,要顺时针围着它转三圈,一边转心里一边祷告,希望土地爷爷、土地奶奶能保佑着我们把心中的愿望实现!
我和阿黄相互追逐着往东跑去!我们的速度足够快,在母亲和几个邻居还没有到土地庙的时候,我和阿黄就赶上了她们!不过,我只顾得上气喘吁吁地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就又带着阿黄飞跑而去啦!身后的母亲好像在给我说着什么?不过我耳边都是风声,已经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了。
到了土地庙,我和阿黄随着村民们一起围着土地庙转了三圈,土地庙前的香炉里面又插满了香,转了三圈之后,在香炉前,我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过了土地庙,再往东走不到三百米,就是一个十字路口。村民们在这个路口用麦秸、玉米杆之类的生起了一大堆火。烤火是跑北冷的一个重要的项目,老人们说正月十六早晨的这把火能烤走一年的霉运!但要参与烤火还有一个讲究,如果这把火不是你点的,你去烤之前还得多少拿一点柴火给添上,这样烤的火才有驱灾的功效!
要在田间地头找柴禾并不是难事!小路两边有的是麦秸和玉米杆。在这一天,谁家都不会去吝啬那一点柴火!去别人家地头抱一把麦秸或玉米杆,是根本不需要跟主人打招呼的,并且主人们也不会去在意。
烤火的人太多,我往里添了一小把麦秸之后,象征性地烤了烤手就出来了,因为我发现阿黄并不敢挤到人群里面来烤火,我怕它在一边等急了!等我出来之后,把刚烤过的手往它狗头上放了一下,就相当于给阿黄烤过了火。幸好阿黄也不去挑剔,它在朝我摇尾巴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就在刚才我已经帮它把一年之中的霉运都赶跑啦!
大部分村民到这堆火这里就往回走了,很少有人再往东!反正时间还早,我决定带着阿黄再往东跑一会。我看这东面的土地,心里有复杂的情感,因为不止一次地听长辈讲,以前我家是地主,有很多很多的地,一眼都望不到头!其中,我现在看到的这些以前就属于我们家,现在它们属于国家。我后来才明白,土地只属于土地本身,我们没有必要过分地留恋于过去!
开阔的麦地引发了阿黄的野性,它狂奔,成了一道黄色的影子,把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