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一下起来就不容易停,看着虽小,雨中待得时间长了,也会湿透。好在考场有所准备,考棚里应试的考生并不会受太大影响。
张彦面试完毕,也来到了辕门入口这里,站在廊下,等待放行。
让他意外的是,提前交卷的考生倒是不少,除了先他一步的李文翰,还有七八人也站在这里。只不过,张彦一个都不认识。
虽说现在还未发榜,一切都只是未知数,但他已有九成九的把握拿到案首。这一点,从卢知县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就可看出。
他不知道的是,李文翰也是这么想的。
心情不错之下,李文翰便开口和他搭话道:“你这小哥儿,答题倒也不慢,可见平时还算用功,考过县试应当不成问题。”
考过县试很难?
张彦心中不由冷笑,不拿案首,那还不如落榜呢,至少可以争取下一科……只要卢知县没卸任,他就不信,下一科还搞不定那老家伙!
却说这李文翰,端的是自大无比,真觉得他拿定案首了么?
想想也是,人家至少做出个不错的破题,‘圣贤立言之先,无方体也’。凭此一句,足可碾压一众考生了,他又不晓得自己在后头搅了局……
相比于李文翰来说,张彦得以后发制人,心情当然更好,便云淡风轻的回道:“用功倒谈不上,平日里太过无聊,也就随手写了几篇时文,权当涂鸦消遣罢了。”
说着,一脸认真地看向李文翰问道:“对了,你是谁来着?我这人记性不好,寻常小事,过后即忘,没能记下兄台大名,还望见谅。”
“.……”
他这看似诚恳的道歉,却把李文翰给气了个七窍生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混账小子。简直太气人了,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读书人的风度还要不要了?
你说自己记性不好,容易忘掉寻常小事,还假装不认识我,这岂不是在暗指,我李文翰不过是一小小人物,根本不值一提?
他冷哼一声,衣袖一甩,转过身去,不再多看张彦一眼。
文人相轻,本属寻常之事。
边上的考生,大都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敢跟着掺和进来。其中倒有两位,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而后,当中一少年对张彦拱了拱手,笑道:“想必你便是张雅吏了吧?”
一听这称呼,张彦就有些纳闷儿了,我这小吏的形象怎么还没成功摆脱?
“你又是谁?”
“在下王承望,出自三泉王家。”少年人自报家门后,自矜的一笑,和张彦说起了客套话,“久闻雅吏之名,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
见他张口一个雅吏,闭口一个雅吏,张彦这心里老早就不爽了。当即笑眯眯的一点头,顺着他的话道:“认识我,的确是你的荣幸。”
“……”
王承望给呛了个半死,到嘴的话也猛的咽了下去,一时险些缓不过气来。
可他毕竟还要保持读书人应有的风度,总不好上一刻夸人,下一刻翻脸,只得僵着一副笑容道:“张朋友说话果然风趣。”
“哼——”
边上的陈公子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讥讽张彦道:“有趣倒是有趣,就是不知好歹了些……”未出口的后半句是,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身为读书人,难道不该讲个君子之风,谦逊礼让么?
张彦向来恩怨分明,当然知道,这俩人就是妄图造谣坑害自己的人。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有好脸色,不当场作诗骂他们都算大度了。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谁也没再理谁,各自安静地等待着出场。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先前那位交卷的考生也往这边过来了,这才堪堪凑够十人之数,被差役放行。
出了考场,门前倒有许多焦心等候的‘随考人员’,各色人等,家眷仆人皆有。
一场考试,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张彦不由想起前世高考的场景。那时,他的老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在场外蹲守了一天?
不同的是,较之高考,古代的科举考试显然更加重要。
若说后世读书只为谋生,那么于当下而言,读书却是能保证一家富贵传承之事。高考可以影响一个人的前途,科考却能彻底改变一个家庭的贫富。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是多少人的毕生理想,在这样一个时代,只有读书求取功名,才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也是唯一的出路。
三百六十行,惟有科举出状元!
心神恍惚的往外正走着,忽听得有人在喊自己,循声望去,却见是多日不见的李文斌。张彦向他走去,问道:“你怎会在此处?”
“我堂兄也在应试,今日有暇,过来看看。”
“你堂兄……李文翰?”
张彦这才省起,眼前这李文斌,可不正是曹坞李氏子弟么?没想到,他和李文翰的关系还如此亲近,竟会是堂兄弟。
“张兄今日发挥得如何?”李文翰笑着说道:“想来,县试考个第二,应当不成问题。至于那第一名案首的话,怕是你比不过我堂兄。”
一听这话,张彦心里就不服气了。
虽说比起八股文章,他确实不如李文翰,但在科场之上,决定成败因素的何止这些?任你才华盖世,缺少几分运气,也有落榜之时,何况是第一名案首?
正欲张口反驳,那边却是传来了李文翰的声音,“文斌,你在那儿做什么?”张彦回身看去,就见得李文翰正一脸厌烦的看着自己,当即不屑地轻哼一声,同样冷脸以对。
李文斌哪怕再迟钝,也瞧得出他俩生过怨隙了。更何况,县考前的那些谣言,他也并非全然不知。
两相一结合,他也想到了些事情,当即向张彦告了声罪:“今日且先失陪。来日有暇,我再登门拜访张兄,告辞。”话落便往李文翰那去了。
亲疏有别,只要是个人都懂得,应该作何选择了,何况人家本就是来接他堂兄的。对于李文斌此举,张彦也不在意,摇了摇头,打算离开。
“张哥儿——”
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唤,唬了张彦一跳,抬头就见到个羞答答的小萝莉,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雨幕下,宛如一个翘首等待,要接自家夫君回去的小娘子。
这一幕,不禁让他想起了《雨巷》里的丁香姑娘。
这一声喊,可了不得,引得周围一众男士纷纷瞩目。张彦能够清晰感受到,许多道目光随之打在自己身上,那里边,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张彦紧走几步,上去拉起她就往前走,嘴上不忘责备道:“你一个女儿家,怎能在外抛头露面?县城不比乡下,出来之时,也不知道叫人跟着……”
别看考场外面也有不少女眷,但那多半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已经没那么多顾忌了。当然,这也仅仅是指小老百姓。
大户人家,自有众多仆役使唤,哪用得着亲自出门?
张彦说了半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奇怪地看了过去,却见小妮子已然俏脸通红,深埋螓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牵着人家手不放是怎么回事?
下意识松开了手,继而又忍不住想抽自己一耳光。玛德,既然都答应要纳她为侧室了,那就算是自己的人了,小爷我牵个小手又如何?
这点小事都不敢做,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转而心里又想:“不对不对,何小莲再怎么说都还是个未成年少女,做人岂能如此禽兽?”
才刚这样一想,脑海里又冒出了另一道声音,表达不同意见,“我呸!装什么正经人,难道你想禽兽不如?”
一言不合,两个小人便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