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回归 第9章
作者:九五夫人      更新:2019-10-18 06:45      字数:6311

虹羽看着天空那些匆匆忙忙的白云想着:“哼,一说改革开放,人都忙得四脚朝天的捞钱。就连天上那白云,都远没有过去那份悠闲劲儿了!匆匆地飘着,忙忙地飞着,你们可是捞了钱也没法用,只好乘下雨的时候落下来。嗯,那可不行,地上的人们还不抢得打破头吗?嗬嗬,这赚钱,也能成为一个人的终身职业,这可是我凌虹羽从前没有感受过的事情。

虽然,这也是份事业,也能为国家上缴利税,也算是参加了改革开放四化建设,可总觉得少那份儿实实在在的创造感,总不如农民生产粮食工人炼出钢铁那样有一种创造的豪气。嗨,我这是怎么啦?胡想些什么呀?可是,这种感觉难道不是真的吗?地产公司,炒地皮赚钱;盖宾馆高消费赚钱;建农场种水果,种花卉赚钱;阿岩的水产海鲜加工还能赚老外的钱!可是,这一切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没有。那么,我为什么心里总有那种空荡荡并不踏实的感觉呢?也许,我凌虹羽真不是做生意的料。现在,想退只怕也难了,而且,我还能够退到哪里去?退了,又去干什么事?

难道,我能够退回明州跟我妈她们一起办孤儿院吗?哈,那兴许,那也没什么不好。我可以教他们写字、唱歌、跳舞。哈,我还能跳得动吗?怎么不行?我才四十一岁,难道就真的老掉牙了吗?妈说,那些孤儿,都挺可爱的,他们的爸爸妈妈究竟为什么要离他们而去呢?哦,有的是父母双亡,生病,天灾人祸,死了,那没办法,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可是,有的孩子,特别是女孩,都是被她们家遗弃的!这些人,生了女孩就扔掉,心肠可真狠。女孩,女孩怎么啦?我凌虹羽不是女孩吗?我妈还是靠我养活的呢!妈要靠二哥他们,只怕早饿死了。还有,小华,小彤也都是女孩,不是工作得很出色吗?小彤,她那性格可真象我,可惜,她不是我的女儿,不是。如果,我凌虹羽有一个可爱孩子,无论她是女是男,我都不会遗弃她们的,可惜,我没有。那次宫外孕,很可惜,我没能留下阿青的孩子。如果,那次是正常怀孕,孩子也许就有大喜、兰兰的男孩力强那样大了。

虹羽的思绪有如天上的白云。“难得浮生半日闲”。哈,浮生浮云,人的一生,难道不是有如浮云一样飘浮不定,变幻莫测吗?名利有如浮云,富贵有如浮云,就连头上罩着的这把花蘑菇,连同自己埋在沙里的这具血肉之躯也未必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即便是暂时真实的存在,也会有一天如浮云般飘渺消亡,也会如香烟、如蜡烛般飞灰烟灭。那么,人世间究竟什么才是真实,才是永恒呢?真挚的爱情?生命的延续?呵,有人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是生命的延续,是人类生存的证明与存在的延续。那么、孩子、后代才是真实,才是永恒。可是,我凌虹羽却不曾拥有这过这份真实这份永恒,也许,这正是我心灵空虚的悲哀之所在。为什么,我从来不曾太在乎过这一点,而今天,却总总感到心有所动呢?

蓝天白云,白云蓝天,呵呵,真美也真无聊。那朵云又变了,变成了一匹飞马,鬃毛竖竖的,又变了,变成一个驼背老妪,白发飘飘的。又变了,这回,可有点像一个头发卷卷的小男孩,哟!卷发小男孩!对对,正是那个小男孩,在盲人按摩医师那儿看见的卷发小男孩,勾起了虹羽对往昔的回想,对生存的疑虑,对永恒的思索。因为他,太像虹羽生活中曾出现过的一位故人,一位于她的生命有极重要的意义,而且永恒地住在她心灵深处的一位故人。

也许,是幻觉在作怪吧?这孩子极象十三岁、十五岁、甚至十七八岁的罗星。那头黑色卷发,那脸型,那背影,那长手长腿,颀长的身材,还有那双一闪而过的黑眼睛。可惜,当时没能问问他的名字。他从按摩诊所出来,笑眯眯的,虹羽问那位连头带脸罩得实实的按摩医师,他却沉沉地说“不认识”。今天,似乎这位医师的心情不太好,按摩的时间也没有往日长。除了一个请字,什么话也不说,哦,从前每次按摩他也很少说话的。有时虹羽远远听见他跟别的病人说话,可当她凌虹羽一踏进诊室,他就不说话了。而且,小彤去联系按摩时间,据说这位医师很考虑了一会儿,而且安排的时间很怪,下午六点半至七点,正好是正常晚餐时间。因此,虹羽每次去就诊,诊室里很少有其他的病人。这件事虹羽从来也不曾在意,可是,今天这位医师的态度可有些反常。也许,因为今天不是约诊时间?也许,因为他今天也想休息?哼,总之,他很不愉快,或者说,很紧张,所以,态度也不太好。嗯,人家也没说话,也没让你凌虹羽明天去,还是给治疗了嘛,凭什么就认为他心里不高兴呢?毫无根据。虹羽觉得,那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其实,虹羽每次去按摩治疗,都有一种怪怪的说不清楚的感觉。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一出诊所那感觉就飞了,一忙起来,就再也不去想它。

咳咳咳,什么感觉不感觉的,这几年,她凌虹羽的感觉可多了去了!比那前面大半辈子的感觉不会少。可那些感觉跟今天的全不相同。今天的感觉闲闲的,东飘西荡。也许,赵小华是对的,她说人不能闲下来,一闲就会感到无聊,就会胡思乱想,怪想瞎想。如果一个人忙得冲冲的,屁股难得跟椅子会面,脑壳难得跟枕头会面,那他还会有精力漫山遍野地去发“梦颠”吗?这湖北佬,九头鸟,说话总是新新奇奇叮叮啄啄的透着厉害。嗨,小华,赵小华,她也就是嘴上厉害罢了,心却慈慈地软。有一次,一个老头故意撞了她的轿车耍赖诈钱,她不但当时给了那老头几百块,还派人查明那老头真是孤老,就联系了海滨市新修的养老院,亲自把那老头送进去,还给买了里里外外几身新衣裤鞋袜,每月几百块钱供养着。老头逢人就说自己捡了个掉下来的好心肠的女儿。逢年过节总洗得干干净净的,等着他那观音菩萨似的女儿去吃他给她买的鱼干肉松呢!临死拿出藏得严严的几张存单留给了小华。赵小华大哭一场,把那些定是老头子捡破烂、撞汽车攒下来的血汗养老钱全部捐给了养老院。

小华的心好,可又沉沉的。今天她可开心了,瞧她跟小欣小唐玩得可真高兴!三十五岁,不正是自己鸿运高照时来运转的年龄吗?那时候,自己不也是劲头足足的,胆气儿壮壮的,总想着创出一番事业给人看看吗?工作起来,不也是没明没黑不要命地干吗?不也是,从未想到过成家立业生孩子吗?这才六年呢,自己的心境竟然如此苍老,心灵的空洞竟然无法用工作、事业、成功、金钱等等这样一些身外之物来填充了。对,我不能欺骗自己,无法欺骗自己。我,凌虹羽,真的想到,不,是需要,真的需要一个孩子了!这也许,是女性的天性使然吧?作为一个女性,一辈子不能当一回母亲,是不是,就是她一生真正的失落与悲哀呢?而这种每一位极平凡普通的女性都能享有的喜悦与幸福,一个历经坎坷而后又所谓事业有成的女总经理,女企业家,是不是,就无法或者不能不应该得到呢?呵,这公平吗?也许,这正是命运的公平公正之处。同是女人,你得到了你所尽力追求的,就不能得到你无遐顾及的。熊掌与鱼,不能兼而得之。这是虹羽小时候就听父亲说过讲解过的,怎么硬是到了四十不惑才能够彻底参透呢?

虹羽想得头昏昏然,眼睛看久了蓝天白云也有些晃晃然。她闭上眼睛养养神,老想什么?“不如一觉睡忘了它”!这可是二丫说过的话。二丫,杨冬梅,跳跳鱼,还有她那条小鱼崽子,现在都好吗?二十多年了,那小胖小子,现在一定又长成一条活蹦蹦的大跳跳鱼了吧?比较而言,还是二丫、大喜、兰兰、白梅她们活得实在呀!她们一生没有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平平淡淡,实实在在地吃饭睡觉;实实在在地恋爱结婚;实实在在地生儿育女;实实在在地生生不息;她们实实在在地生活生存着。在她们的那份实在里,有多少实实在在的欢乐,情趣,是她凌虹羽可以想见渴望得到而又未曾得到的。那份平淡与实在,竟与她凌总相距遥遥,不可企及!可是,她凌虹羽现在这份人羡人妒的辉煌,这份大轰大嗡的光彩,难道是她凌虹羽刻意追求得来的吗?是的,是的!如果不是,她为什么竟会坐在这个万人瞩目的位置上去呢?呵呵,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下了!再想下去,恐怕连我自己也无法证明我自己的存在了。想得到的不能得到,不曾想得到的却又

不期而至,这就是命也运也,不可逆料推拒也!“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吧,能够潇潇洒洒笑傲人生,又“何不潇洒走一回”呢!

凌虹羽朦朦迷迷的睡熟了。连七十多岁的政党,四十多岁的共和国也不能保证时时事事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还在“探索”着“交学费”呢,她凌虹羽,就能把一切一切都想得明明白白,看得清清楚楚吗?她自己也曾说过,四十不惑,很值得怀疑。否则,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革命”大半辈子,年近花甲的老干部老领导也会迷迷糊糊的“啷当”跌入他们自己建造的监狱里去呢?

下午四点,古长烈还在他那间大书房里转来转去,为自己究竟是否去机场接那四位客人而大伤脑筋。还有,如果去,该穿什么衣服?穿西服,是不是太过正规不够亲切?穿常服,又是不是太过随便不够郑重?咳咳,这还不是虹羽回来了呢!不过是几个“外围”的亲戚、朋友兼部属职员嘛,自己这样紧张兮兮的,这可不是堂堂古氏地产的古老板古长烈呀!有人敲门,是古青,这小子总是喜欢跑到我的书房里来。古长烈急急翻过虹羽的照片,然后说声进来。古青一头扎进房来,急急地说:“爸爸呀,小彤她们的飞机就要到了,您到底去不去接机嘛?”

古长烈干咳一声说:“嗯,嗯,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好呢?”

古青看看腰板直直正襟危坐的父亲说:“这,呃,我这,我可说不好。论公,您,您当然可以不去;论私,您去,去一下也未尝不可。这就要看您的意思了。其实,您去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嘛。嘿嘿,嘿。”

古长烈笑了,站起来说:“好小子,终于说真心话了,今天我们就论私吧,故友重逢,故人之后初见,接一下机也合情合理嘛。那你看,爸爸穿什么衣服去好呢?”

古青说:“咦,这,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我看,您这身衣服就可以嘛,看上去挺随便的,也免得,吓住人家小彤,他们。”

古长烈说:“吓住他们?难道,他们胆那么小吗?嗯?”

古青说:“不不,我是说,太正规了人家拘束,嘿,老爸呀,有时候,你穿上西装,一板正经地说‘欢迎光临’的那副样子,我都不敢跟您多说话呢。小丽也说她顶喜欢看您穿夹克休闲服的样子,那时候您,您才像爸爸。”

古长烈脸拉得长长地说:“嗯,兄妹俩背后编排我?那我穿上西服,就不像爸爸啦?你们就顶不喜欢啦?”

古青说:“呃呃,这个嘛,小丽也不是这意思哪,呃呃。”

袁华一步跨进来接着说:“二少爷,还呃呃什么呢?还不去机场可就迟了。走啊。”

古青说:“爸说,他也去接机。”

袁华说:“总裁?呃,去就去吧。可不用下车,就在车里等着,客人一上车,就可以见面了。这样,好吗?”

古长烈说:“对对对。就这样,省得那些小报记者大作文章,走,就这样,快走哇,傻小子。”

古长烈在轿车里想想古青的话,暗暗好笑:“这些孩子真是,爸爸就是爸爸,有什么像不像的?生了你们养了你们十几二十年,倒不像爸爸了?嗨,真是天方夜谭。不过,这小子倒提醒了我,嗯,以后虹羽来家里,我尽量穿得随便一些,别让她第一眼就认为我不像爸爸。”

一周时间疾如飞矢。七天之后,古长烈穿上西装,系好领带,又坐上他的劳斯莱斯黑色大轿车送他的四位客人去机场搭乘返程的飞机。他的心情,远不如那天接机时轻松兴奋。三位客人昨夜的话,令他迷惑,使他压抑,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起来还叫他有几分生气。凌小彤的话,尤其尖刻透彻毫不含糊。那位二十四岁的毛丫头说:“古总裁,我劝您对这件事必须慎重考虑。因为,没有人更比我了解我的姑姑。虽然,我只跟她相处了五年,其中三年我还是个孩子,只在她身边读了三年书,可是,我的性格就是在她身边的那三年中形成自己的个性的。可以说,我跟姑姑,最有共同的语言,最能沟通,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思维方法和意志。我想,姑姑不能也不会接受这件事,哪怕这是一件真而又真的无可怀疑的事实。因为,在她心目中,我爷爷凌鸿儒的位置是决不会也不可能被其他任何一位父亲所取代、所填补的。如果,您马上让我们通知她,告诉她事情的全部,那么,我敢肯定您不但不能得到一个女儿,反而会失去您在琼岛分公司的凌总经理!这是我的忠告,请您三思。”

这个狂妄武断的黄毛丫头!相比之下,谭秉义的话倒是说得比较中肯一些。可是,他也认为目前并不是向虹羽摊牌的最佳时机。他说:“如果,您现在告诉她,您是她的生身之父,是基于这样的血缘关系才扶持她成就她现在的事业,您认为她会感激您吗?她会跪在您的脚下感谢您吗?她会马上接受您这位仁慈慷慨的父亲吗?据我对凌虹羽的了解,这恐怕,是不可能的。而且,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就会发现她苦心营造的公司、发展的事业,完全出于您的恩赐,而这恩赐又因为她是您的非婚生子女!也许,她会感到耻辱,感到自己蒙受了一个极其可笑而且极其荒谬的弥天大谎的欺骗。她会因此而受到极深极大、任何别人都不能施加于她的伤害!因为,这欺骗来自她生命的创造者:她的母亲,还有她的生身之父──古董事长您!啊,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您一定能够原谅的。因为,如果凌虹羽不具有这样的性格与品质,她就不是六年创建林凌地产的凌虹羽了!那她,也许就不配做您的亲生女儿。

至于您谈及的第二件事,恕我直言,那是不可能的。我跟虹羽,只能是肝胆相照的知心朋友。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个血淋淋的身影,那就是她的丈夫林子青,木匠阿青。当谭秉义语音沉沉地讲述他曾参与过、为之辩护过、与之告别过的木匠阿青的故事时,古长烈的脑海里出现他自己不曾相见的女婿阿青的身形相貌。那人酷似老政委林大森,哦哦,阿青,那位憨直刚烈的木匠,正是自己的老首长林大森政委的儿子。“嗬嗬,缘分,命运,造化弄人竟是如此多情又如此残忍、如此不尽人意!如果,虹羽的阿青,他古长烈的女婿如今还活着,那不又是一件足以让人欣慰的事吗?”

最后,谭秉义说:“作为一个父亲,我能够深深理解您的心情您的感受,您的希望还有您的企盼。可是,我诚恳的希望您,不要为了您作为父亲的满足去击碎虹羽的幻想,还有,她的心。因为那同时也会毁掉您在她心中的形象,她一直很感激很尊重您,以为您对她有一种特殊的知遇之恩。就让她活在她的成功里吧!这样,她不仍然是您的女儿吗?”

艾炼的话,更为挚诚。他是一位更为知道内情的人,更是一位仁厚的父亲。唯其如此,他的话更让古长烈伤心动心,甚至绝望。“长烈呀,自从六年前袁华找到我,我对他说了李丽青和虹羽情况以后,我就担心会有这一天。以你的个性和为人,我知道你迟早会忍耐不住要认虹羽的。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也合乎骨肉伦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阻拦你。当年我跟袁华商量做出的安排计划,倒是为你考虑得多一些。事到如今,我才觉得我们为虹羽她想得实在太少了点。这几年我跟袁华都看出虹羽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她的心太深了。凡事都看得极真极切,尤其看重人心,感情。不管多忙,她总要在清明节回去给她父亲,呵,那位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凌鸿儒去扫墓挂山。

她当凌鸿儒的女儿都快有四十一年了。现在她的办公室和卧室里,还放着她与凌鸿儒、凌汉洋的大照片呢。你看,这、突然告诉她,你古长烈才是她的亲生父亲,让她怎么能受得了?她,弄不好,她会去跳海的!你看,我这手上,还留着她十三岁那年咬下的牙印。大海啸那天,老林、汉洋他们被海浪卷走了,她才十三岁就跟老林那十四岁的小子往海里跳,要去救他们的哥哥和阿爸!我答应过汉洋和老林的,我不能松手呀!虹羽她挣不脱身,低下头就咬我的手啊!那血性,那刚烈,真不像个才十三岁的女孩。长烈呀,你如果,看到过她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的那情分,或许你就不会那么坚决地非要认回虹羽了。唉,你不是,有四个孝顺的儿女了吗?你不是有了古青和古丽吗?就把虹羽留给她的父亲和大哥吧?啊?虹羽的心,其实很苦,你不能再给她加上一层苦一层难了。你既然爱她疼她,就不应该再为难她,我的意思,你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