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久的窒息，喉咙上的限制被解除之后，纪亥的意识进入了短暂的模糊。当意识渐渐清晰，听到的在旁边呼唤自己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亥，怎么样了？亥？亥！”
“哥哥……”纪亥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回应，感觉的恢复终于能感受到旁边扶着自己的那个人，同时也重新感觉到这个世界冰冷的风雨。刚才那种鲜红的美味，只是一闪即逝的幻觉。
太冷了。身体的感觉恢复，纪亥不自觉的颤抖着。
“亥，哪里受伤了吗？告诉哥哥。”匆忙赶到的少年急忙检查着纪亥的身体状况，担心之意溢于言表。可是亥表情木木的除了身体的颤抖之外没有其他的反应，似乎是还未从刚才的生死边缘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旁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大笑声。那个男人，刚才给纪亥苹果的中年男人，现在正倒在墙边，左边的胸口刺入了一把匕首，不过似乎是因为拿匕首反刺他的人赶得太急，刀没有刺中心脏。
虽然没有马上死掉，胸口被匕首贯穿钉死在墙上可不是那么好受的。但是男人根本没有在意自己伤势的样子，反而大笑着，扭曲的脸上还是疯狂。
“恐惧，颤抖！憎恨啊？！”男人背靠着石墙，沙哑的声音发出最后的疯狂：“带着这份诅咒，一直，一直活下去啊？！哈，哈哈……”
随着男人的狂笑，纪亥弱小的身躯不断颤抖着。少年面色一冷，手中落出一把生锈的匕首。雨水中，匕首划过一道死亡的弧度，带起一片冰冷的积水。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天地之间，只剩肃穆的雨声。
雨一直在下。荒野中，一个贫困的小村庄里，一堆人聚集在村庄角落的一间小屋前。
积水与鲜红的血液混在一起，一个男人背靠在墙上，狰狞着的脸显示着这个男人死前最后的疯狂。
男人已经没有了生息，胸口中了一刀，很深，但不是致命伤。真正了结了男人性命的是一把满是锈迹的匕首，这支匕首从男人口中刺入，没柄。匕首透过口腔直接断绝男人最后的声音，然后直接穿过大脑，这才断绝了男人所有的生机。
男人的死状很惨，村民们聚集在这，但是谁也没有说话。用沉默来压制爆发在心中的愤怒。
不久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村民们回头看去，是一队只有十来人的骑马队伍——民间武装巡卫队（自由义士的前身）。
十来人骑着马，在这种雨天里行驰全身已然湿透，显然也是很急促。为首的一个青年接近之后利落的跳下马，疾步冲入人群之中。
“方叔……”看到悲痛的现实被自己亲自确认的那一刻，青年身体一颤，差点没能站稳。但是那人心里素质也是极好，眼中的悲伤化作怒火，怒火被理智压制。他上前查看被称为‘方叔’的男人的尸体。
战乱的这个年代，村里没少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村里人都知道保护杀人现场。尸体死亡后没有被杀人者以外的人动过，所以可以由此探查死前发生过的事。
压制着悲愤的青年开始观察男人的尸体。直觉让青年将主要的目光集中在刺入男人口中的那把匕首上。
匕首生锈了，是常年染血引发的那种锈迹。对方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不过若是熟练的杀人者，应该不会将杀人的凶器留在现场。而且匕首的位置，是刺入被害者的口中才让其致命……
对方并不是有计划的杀人，相反的对方杀人的时候很急。因为第一刀没有刺中心脏，而且第二刀的位置不是很合适的致命位，甚至可以说是很蹩脚的位置。
既然将凶器留在现场就离开了，那么应该有不得不立刻离开的理由，比如说害怕被发现，或者是……
青年观察的视线转移到地上，雨水淋湿地面，把很多痕迹都冲走了，不过有一种痕迹反而更明显——脚印。很凌乱的脚印，经过雨水的冲刷只能勉强看出当时待在这个地方的有三个人，这个是被害者，另一个是杀人的凶手，最后那个……应该是那个凶手将被害人杀掉的理由。
他带着一个累赘，还没有跑远！
青年好不容易才压下马上冲出去追上凶手的冲动，再次仔细的观察尸体的情况。
尸体口中中了一刀。匕首刺入的方向是斜向上的，若是正中刺入的话则只会损害被害者的小脑。可是为什么是斜向上呢？青年以自己为比对，若是自己拿着匕首以斜向上刺入被害者的话，有些别扭，因为被害者是坐靠在墙边的，由于高度上的问题，这样的话很难使力更不用说刺穿到大脑了。
还有一点，也就是最奇怪的，就是匕首的深度。匕首没至柄末，被害者的嘴巴虽然张得很大，但是；青年自己比对了一下，自己的手握着的话是绝对卡不进入的，更何况还要握着一把匕首。
从被害者凝固的表情看，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凶手以十分流畅的动作完成了这段矛盾的杀人过程，这是事实。产生这种矛盾的源头是青年将自己比对为凶手。如果凶手不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年轻人，比如说对方是一个身材矮小，手掌不大的家伙，就像是一个小孩子。
“两个人。”青年站了起来，转过身对身后的村民们问道：“两个小孩，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二的样子。今天有谁看到过这两个人？”
“我看到过。”人群之中一个满是疲惫的中年人努力提高自己虚弱的声音：“在今天下午有两个小孩走过村子外围的野道，之后那两个男孩相续返回村子。”
“然后呢？他们往那边去了？”青年追问。
“东边，大荒原。”村民抬起手指指出了记忆中的方向。
青年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快步冲出人群，利落的上马。这时身后一名老人的声音叫住了他：
“小安。”
村子里的村长，以及众位村民用无言的目光注视着被叫做小安的青年。青年回过身，与众人目光相对，一段悲痛的沉默余韵后，青年喝道：“我安吉克发誓，定会抓住那些异类，给方叔及各位一个交代！”
说罢，一挥马鞭，与十来位同伴一齐向东边去了。
灰色，一个词概括了那天记忆中的所有。雨一直在下，灰色的天随着云层背后的太阳落下开始转变成黑，视线所及之处是充斥着四周的灰黑。
纪亥是半被拖着行走的，被大哥扶着亥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后者身上。从离开那个村庄之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只有少年拖着亥快速行走踏在湿地上的脚步声，两人之间保持着这样的沉默。
然后，亥这样问出自己的疑问：“哥哥，为什么会杀了那个人？”
时间很急，少年无法认真的安慰年幼的弟弟，回答道：“因为他是坏人。”
“如果我是坏人的话，大哥会杀了我吗？”
声音很微弱的提问，但是有一种少年绝不能忽视的决意。少年急促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顿了一下，便又加快了脚步向前走着，道：“不会。如果亥是坏人，我不会杀了你。因为我要杀掉的坏人，是伤害亥的人，所以我不会杀掉亥。”
“就算我今后杀掉不认识的人，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坏人，大哥也不会杀了我吗？”纪亥问着。
“不会。”没有任何的犹豫的给出答案，然后少年回答道：“但是我不会让亥变成别人眼中的坏人。亥还没有伤害过别人，所以今后就尽量的不要去伤害别人。”
只要今后的一切由少年自己承担，弟弟就能在自己的保护下不受到别人的伤害、憎恨。
可是……
“那么，为什么那个人要诅咒亥？”
男孩用天真的声音提出疑问。这一次，少年愣住了，甚至忘了行走。两个人停了下来，少年没有给出回答，一种沉默困绕在两个孩子之间。
少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所有被称为亲人的人的憎恨下带着弟弟逃出了那个家，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保护着年幼的弟弟，可是现在突然发现，在这个被诅咒的世界中，一旦缠上了这种力量之后，就无法摆脱伴随其而来的恶意。
他的过度保护，只会让弟弟在今后的某一天意识到世界对他的恶意时，因为前后观念的巨大反差堕为只会伤害他人的恶魔。而这某一天，已经不会太远。
少年很想继续安慰男孩，只是这个时候他连自己都无法安慰。沉默着，在身边放肆呼啸的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接近，少年的眼神突然一变，眼中的迷茫，柔和，关爱全部消失，最后只剩下单调的温度。少年推开依偎在身边的弟弟，突然旋身一转，空无一物的单手切出。然后，一阵极其短暂的厉风切割空气的声音之后，便是利刃切入肉体的声音。
飞奔而来的骏马瞬间被分成数块尸块分向四周，没来得及发出嘶叫声。马背上，一个人影高高跳起，昏暗的空中出现一道微弱的反光。少年双目一凝，视线抓住了混在尸块背后的人影的同时手中落出一把匕首架在身前。
随着一声决然的金铁交击的巨响，两人首次面对面的看到对方，但是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刚刚抵挡住了敌人的攻击来势，几乎是同时少年另一只手抓住了藏在衣服中的匕首，挥向敌人没有任何防备的腰间。
匕首划破了腰间的衣服，但是借着敌人挡住自己攻势的反击力量，安吉克及时跳了开来，没有受到实际的伤害。首次正面交锋，安吉克落了下风。
与少年拉开了距离，安吉克视线瞥了一眼四周，自己的坐骑被刚才的力量划成了尸块，很凄惨。一顿马肉汤连刀工都省了。
怒意让安吉克握紧住手中的大刀，面对着对面的少年，安吉克冷冷的道：“这种力量，果然是那些该死的异类吗！”
少年没有回应青年的恨意。而是对身边的弟弟低声道：“往东边的方向有一个森林，是个荒林，应该没有普通人的聚集地。亥之后要一直往那个方向跑，路上遇到了村庄的话尽量绕开……如果第二天天亮我还没有出现，就跑进森林中，之后的话……”
到这最后本来想对弟弟做指导，说到最后的时候少年却突然发现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一直以来都是在为了保护着年幼的弟弟而努力着，今后该怎么走，希望之类的东西竟从来没有考虑过。
无法想象，失去了弟弟的世界的现实。
少年的话突然中断，弱小的弟弟并没有关心哥哥的交待，纪亥问道：“哥哥怎么办？要杀了那个人？”
“如果亥不喜欢的话，我尽量不会伤害他。”少年眼神虽然冰冷，但是对弟弟的关怀是真的，他抚摸着亥的额头，安慰道：“但是亥自己也要努力，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不在亥身边，但是我发誓一定会再次出现，和亥一起……”
少年的话没有说完，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不只是一只，很多，敌人不只一个。
青年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就是在等待随后到达的同伴，愤怒没有冲去安吉克的理智，这点上安吉克赢了，有着坐骑的同伴已经到达，然后……
一声枪响，响彻了天空。黑暗年代民间的枪支是土制加工的，声音很大，但是这声响，亥再也听不到了。
异物贯入大脑的感觉，眼前是刚还在关心着自己的哥哥凝固的表情，向倒在地上的自己呐喊着，但是没有声音，视线也开始模糊。模糊的视野中，敌人到达哥哥的身后，抬起了手中的刀刃，但是亥无法发出声音。然后刀刃挥下……留给纪亥眼中最后的还是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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