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奔腾,马车所过之处踏起灰尘无数,银甲百杀和金甲不归,彼此对望着,在对方的眼中,他们都是猎物。
“驾!”战车向对方发起了冲刺。
百杀的银戟蓄力待发,不归的长刀也高举迎战,刺耳的撞击声在石柱间回荡着,百杀的凛冽的杀意暂被长刀刀背轻而易举的阻挡了,葶之从上望去,只见两人招招必杀,皆带着置之死地的狠意,虽然两人打成平手,但她知道那人的伤势,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跳迅猛。
百杀难忍此刻局势,便斩了绑住马车的缰绳,径直跳到马背上,狠蹬马肚,欲绕后刺杀。不归不甘示弱,同样跳上马背,斩了缰绳,车身“轰”的落地,烈马嘶鸣,勇士绝不后退,握紧手中的武器,向着荣誉,冲刺!
百杀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能与他对招的对手了,每每对招,对方接住,心中大叫一声“好”,他的鲜血抑制不住的沸腾起来,他要用手中的戟刺穿金甲战士的心脏!为了胜利,在所不惜!
眼见着一黑一白两匹烈马即将撞击在一起,拿戟的那个,率先出招,众人以为他要攻其下盘,谁知他居然向马劈去,葶之在上空看得清楚,心中大叫一声“傻子”,不归的白马一声悲鸣,鲜红的血将洁白的身子染成红色,“杀!杀!杀!”的欢呼声从黑暗处传来,不归在白马倒地前一跃而起,滚落在不远处的地上,百杀站在白马前,他的黑马昂首挺胸,很是耀武扬威。
不归看着那倒地的白马,沉默。他早就预料到了百杀会攻他的马,他的精神严阵以待着,可是他的身体却跟不上他的思想。昨夜那女孩帮他包扎的伤口,已悉数皲裂,金甲之下,血流不止。他一心求死,可是此刻他却不能死。他抬头望了望那空中遮天蔽日的锁链。
百杀站在黑暗与火光交织的角落。他的背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的面前是倒在地上的对手,他的上空是他缠绵数次的红粉知己,看着他的双眸如炬,对他抱有必胜之心。此刻他只要上前,轻挥长戟,收割对手的头颅,可是他没有。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享受着欢呼与力即将加冕的荣耀,也享受着对方垂死的无助和挣扎。
不归撑着长刀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战马身边。跪下,为那死不瞑目的战马合上眼睛,被鲜血浸透的左手郑重抚的在马额上,洁白的马额,染上了他的鲜血。
他在默哀着,“军人应当战死沙场,烈马应在广阔的天地中奔驰,今我无能,让你死在这幽暗又冰冷的地方,我手中的长刀,会为你斩下敌人的头颅,血债血偿。”男人的声音渐渐让欢呼的人群静默,葶之听到他的话,被震的一时忘记了铁链束缚的痛苦,良久,又默默吐了一句:“傻子”。
“轰隆轰隆”的震动打破了这诡异又隆重的沉静。两人所站的地面渐渐向下陷,地面上的小石砾震动不停,黑马嘶叫不止,到离蛇坑三分之一的地方停住了。从葶之的角度看去,扭成团的黑色蛇群呼之欲出。震动尚未停歇,不归像支离弦的箭般冲向百杀。
踏着石柱上的火龙,腾空而起,向百杀砍去,百杀见大刀来势凶猛,便弃马落地,腰间发力,回身直刺不归。两人扭打在一团,冷芒毒锋,鲜血热感,你死我活,让隐在暗处的人连连叫好。
不归的大刀被震飞了,百杀一戟刺来,他没有躲开,他的侧腰被利刃刺穿,刹时见血,百杀刚松一口气,他的武器被不归紧握在手里,鲜血直流也不肯松开。一声怒吼从不归的口中发出,他攥紧对方的戟,向前冲去。百杀连退不止,顾不上眼前的人,他慌张回头,眼瞧着距离蛇坑越来越近,百杀松开了握紧武器的手,不归一时收不住力,带着他的戟向前冲去,两人错过间,四目相对,百杀被他的眼神震的脊背发凉。他的眼神,冷静又带着怒气,眼神专注毫无外物,只有杀了自己这件事。倘若他不避开,只怕他要和他同归于尽。
不归在离蛇坑寸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把长戟□□,扔进了蛇坑。蛇坑里的蛇舔到了血的味道,兴奋地吐着蛇信。
两人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准备决一死战。
这时,地面又开始晃动了。蛇坑里的蛇伸直了身子,一条,两条,三条,从渐渐变平的深坑里爬了出来。
不归和百杀,你一刀我一刀,葶之已不忍再看,以他的伤势,撑到现在已是菩萨保佑了。葶之脑海中突然有个非常荒唐的想法,倘若和这样的人一起去死,她似乎也是愿意的。
在一片片惊吼中,百杀将不归扑倒在地,匕首对着不归的双眼狠狠辞去,脖筋处青筋暴起,眼见着离不归的双眼只有毫厘之差,不归突然抬脚,百杀竟从不归头顶翻过去,跌入了蛇坑之中,那群蛇饿了半月,嗅到血与肉的味道,从爬虫变成了野兽,纠缠着,撕咬着,有的甚至钻进他的口中。
“不!”葶之不远处的侍女大叫,声音凄厉似女鬼,在葶之眨眼间,侍女已跌落下去,一颦一笑一身洁白羽衣似被风雨打落的栀子花。她落在地面时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因为那死亡的声响,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重重的,遮住了。
蛇坑被移动的地面一起消失了。侍女与她的英雄一起被埋葬在这蛇坑。
捆住葶之的锁链慢慢降下,在放至一半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锁链居然松开了,她也猝不及防地往下跌去。
这个高度,摔不死人。顶多摔成骨折。
葶之并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于是她任自己坠落,缓缓的闭上双眼。
一,二,三。
迎接她的并不是冰冷的地面。她睁开眼,金甲战士接住了她,双手托着她,她半倚在他怀里。
历经了一场残忍的决斗,他的眼睛,还是泛着那么温柔的光,将她深深吸引。
“我们赢了。”他说。
“我们赢了。”她附和。
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砸在了他们身上,经过先前一场苦斗的战士却在这时,轰然倒地。
那位名叫娉娉的青衣美人姗姗来迟,一条尚未清理的小青蛇挡住了她的路,女子毫不慌乱,芊芊玉足直接踏上了蛇头,笑意盈盈地说道:“恭喜不归赢得了这场胜利。更恭喜押注不归的大人们,今晚可是要车载金元宝,满载而归了。输了的大人们也不必难过,现在押不归也来得及。主人决定,从明日起,一夜一场,不归即将连战七日,历年来,最强的英雄们。”
葶之将昏迷的不归抱在怀里,听闻娉娉所言,恨不得将她掐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怎么战?如何战。这是要他们死。
“仙子,可否晚两日?待他,他伤口愈合。”
娉娉轻描淡写地瞥了葶之一眼,眼神中是淡淡的不悦。
“明夜子时,不归将再次为他心爱的妻子而战。娉娉在此恭候大驾了。”
妖婆!葶之抱着不归,低着头,心中默啐了一口。
........
回到那个冰冷潮湿的牢房中。
葶之为不归脱下了厚重的金甲战衣。不出意料的,里头雪白的里衣早已被染成了红色。葶之叫人唤来了大夫,那老先生正要为不归把脉诊治时,不归忽然扼住了大夫的手,他依旧不愿疗伤。葶之叹了口气,向大夫描述了不归的伤口,大夫留下了包扎用的常用物,又开了一副药剂,便离开了。
葶之用匕首将不归的衣衫割破,取来净水,为他清洗包扎伤口,不知是又昏迷过去了,不归并未阻拦她为他疗伤。
一夜过去,葶之在他身旁醒来。
原本是坐着睡去的,不知为何,醒来时却躺到了他身旁。
都怪这牢房中的耗子太多了。
葶之见他未醒,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睫毛比她还长了些许,鼻梁高挺,嘴唇惨白毫无血色,依然阻挡不了他的英俊。葶之想到昨夜他为告别战马的模样,嘴角轻轻勾起。
葶之在卑鄙与算计中长大,从未见过像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浑身充斥着热血与复仇。她伸出手指,在他的面容上轻轻抚过,勾勒着他的轮廓。
手指抚至唇处,她听到他问:“你是谁?”
“梅朵姑娘在哪里?”
葶之犹如触电般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将它们藏在背后。
不归那双沐如春风的眼眸望着她,他在等她的答案。
“我是谁?”葶之片刻间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你没听娉娉说,我是你的妻子吗?”
不归沉默了。
他似乎对妻子这词非常敏感。
葶之忽然想到,那斜阳巷中,该不会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葶之坐起,目光冰冷,“你让梅朵去斜阳巷找你妻子?”
他摇了摇头。
葶之立时松了口气。
“七日后,我赢得所有的比赛后,会请求李钺还你自由。你得到自由后,替我去斜阳巷,一户家中种着桑树的人家,告诉他们,飞宇已战死沙场,飞宇三月不归,自会有人庇佑他们一世,告诉他们,不必害怕。”
“你既赢得比赛,就是赢了生路,为何不为自己讨个自由?”
不归摇了摇头,“我一日不说出那个秘密,李钺不会放我走的。”
他叫飞宇?
“你叫飞宇?”比起秘密,此刻葶之更好奇他的姓名。
“孟飞宇。”
孟飞宇。她记住了。
“秘密和生命,我以为生命更重要。”
飞宇摇了摇头,嘴上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姑娘你还小,不知世上比生命重要的东西,有许多许多。”
葶之沉默了,她感到隐隐的愤怒。世上没有任何比活着重要的事。
“如果秘密不再是秘密,或许你可以保住一命。”
飞宇不言,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