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倾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的人,或笑,或哭,或闹,或怨。
他像是戏外的人,走马观花似的将它们看了个透;又觉得自己像是戏里的一角,陪着他们伤,陪着他们喜,却又像是雾里看花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或者这一切终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爷?”青淮的声音幽幽的从身后飘来。
逸倾睁开有些迷朦的睡眼,恍惚的回过头对上她担忧的脸,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何事?”他的声音有丝低沉的沙哑,却又少了分一般男子的浑厚。
“子时过了,可是要回了?”她的视线顺着琴台瞟去。
逸倾跟着看过去,见天下的手放在琴身上,似是刚刚才停罢,低垂着头,前额的流海挡住了他的面容。
忽地,那琴弦上一点腥红令他眯起了,一个翻身,宛如身形敏捷的豹子,无息的窜到天下的身前,执起了他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他宁起了眉,心里漾起一丝异样的疼,“怎么不让他停下?”他的话对着天下说,却是质问着青淮。
伸手进衣袖内口摸索一阵子,他掏出了一只精巧的羊旨白玉瓶,细颈的瓶头上系了节半寸长的黄穗子。在青淮的惊呼声中毫不犹豫的打开,用小指尖挑起混着清香的透明软膏涂在天下已磨出了血泡的双手指尖上。
嘴里边呼着气,边抱怨着:“这几天太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你也真是的,怎地这么不小心,见我睡着了就歇下好了。”
天下自他窜到跟前就一直愣在那儿,傻傻的盯着面前的逸倾,说不上为什么,鼻头微酸,眼睛竟越发的红了起来。
多久了?自从娘过世,已经多久没被人这么呵疼过了。他以为,自从发生过那件事后,他的命就合该在这种地方埋藏了的。
似是想到什么,他心下一颤,没等逸倾为自己把十指涂完就抽回了手,小心的缩进了衣袖里,冲着他摇起了头。
被他突来的举动弄得莫明奇妙的逸倾又习惯的眯起了眼,竟让人看着觉得危险。
他没说话,就这么盯着那颤微微的人看了好一会儿,似是了悟了什么,唇角一扯,咧出一抹尴尬的笑,像个单纯的孩子微红了脸。
“那个……你还是自己来吧。”他把玉瓶放在了琴台角上,顿了顿,想起今天上午瞧见的那一幕,又有点不确定的问道:“你身上是不是也有伤?我……白天的时候路过这儿,那个人是你吧?”
天下惊诧的仰起头瞠大了眼看着他,自己白天那狼狈的样子被他瞧见了吗?
对上那双欲言又止的盈盈水眸,明白他无法言语,逸倾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再不回府家里人要担心的。你的琴弹得很好,不过要把手上的伤养好才能弹得更好。这几天我会很忙,得了空再来看你。”
说罢,扭过了头,看了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青淮,道:“快走吧,不然待会你又有得念了。”又对天下笑笑,往外走去。
青淮走到主子跟前,十分不满的嘟哝道:“爷怎么把那药给他?那得多少银子啊,他用得起吗?”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分明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
天下闻言,迅速抄起琴边的药追了上来。他拦住逸倾的路,硬是要把药递还回去,手上比比划划的,一脸焦急。
逸倾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又挑了挑眉看了眼身后冷着一张脸的青淮,柔声道:“别听她瞎说,这药我多的是,你尽管拿着用。”
“是哟,天山的雪莲,到处都买得到。”青淮凉凉地在一旁接茬。
“怎么,你主子我像是用不起的人吗?”
“奴婢可没这么说,只知道光练这一瓶药可是用了您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
“嗯,就是。”逸倾点头应是,又道:“爷我一向时间多,不在乎这么点。”他一脸的不甚在意。
以前在山上,老是被那些个老东西丢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让他照着方子练,说什么磨练他耐心。小黑房里一关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整日被烟熏得不成人形。弄出来的东西居然都被他们全搜了去,这次下山他可是毫不留情的洗劫了回来,整整两大箱。他才不在乎怎么用,只要高兴就成。
天下看着他们主仆两人一唱一搭的,左看看右看看,更是恼恨自己开不了口。这么贵重的东西,他是万万收不得的,那天山的雪莲可不是那么容易寻得的。自己身上的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阁子里的妈妈为了让他们见得了人,备得伤药也是上等的,他用那就已经很好了。
就是这时,他见到那位爷双眼朝他一睨,那自然流露的贵气逼得他不敢直视。
“东西送出去了就是你的,若是不要,扔了也罢。”
那语气依然平淡,可天下听出了那里面的恼意。拿在手上的玉瓶下意识地收了回去,不敢再往外推。
逸倾满意的笑笑,想拍拍他的肩,却发现他站着竟比自己还要略高一头,只好拍拍他的左臂道:“早点休息吧。”就和青淮相偕离开了。
天下默默地目送那人的离去,想到他刚刚说得了空还会来看自己,心里竟有些期待。可一想到自己的身分,又变得涩涩得,胸口开始堵的慌。
他是男人,天下!难道你是在这里待久了,连灵魂都变得腐败了吗?!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想让自己能清醒一点,可一瞥到手上那仍留有淡香的玉瓶,嘴角又不自觉的慢慢弯了起来。
他想他今天真是着魔了。
“哟,这脸怎么红红肿肿的?”花满楼的老鸨子不知何时来到屋里,等到他发现时,她已经勾起食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天下厌恶的瞪着那张被脂粉掩盖了原貌的脸,扭过头避开了她伸来的手。
“哼,架子倒是蛮大的嘛!”那老鸨冷冷的哼了一声,“刚遇上个主就不把我们这些人放眼里了?别忘了你是为什么到得这里!”
听着她的话,天下更是恶狠狠的瞪向了她,似是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
“瞪我也没用,谁叫你自个儿命不好,进了我这花满楼。”她笑了笑,那一脸妆此刻看来格外诡异,却又马上换了副嘴脸好声好气地道:“刚才走的那位爷你可要记住了,还没见谁这么出手大方的,你可知他刚给了我多少银票?五千两!!还说什么你身子不好,让你这两天就好好休息。我翠娘也不是这么不上道的人,这笔钱也够了这几晚接客的了,就让你歇个三五天。我说天下啊,这可也是个机会,若想离开这楼子,你就好好的巴好那位爷吧!也别说我没提醒你,还有几天的命,看着也是怪可怜的。若是能享几天清福,就别再错了这个机会了。”
天下对她讽刺的一笑,冷冷地,没再理她,转身近了屋里的小间。
老鸨无趣的撇撇唇,也掉头关上门走掉了。心想这还真是个怪人,当初花重金买下来的时候就是见他生得好,又琴艺无双,虽然口不能言但也不碍事,反倒还少了麻烦。这两年来,倒是为楼子里进了不少银两。
只可怜,这么个人,却命不长。
想到自己身上那没剩几颗的解药,算了算,顶多还能维持个半年的时间。无奈的叹了口气,就不知谁这么狠的心,会将他下了毒丢进这种地方,没个深仇大恨怕是做不出来的。可她翠娘是什么人,见惯了生死的人会怕什么麻烦,只要能为自己挣钱就行。
当初别的楼子不敢买他时,她也是胆大才得了这么棵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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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逸倾上了暗驾来的马车往回走时,才将眼对上了一直似有愤意的青淮,笑道:“丫头,还气呢?”
“爷,不是青淮多嘴,那人分明就是看起来不简单。”
“是哦,在你眼里,凡是接近我的人,都不简单。”他笑笑,不可置否。
“那是因为您身份不一般,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什么鬼把戏。您回京的时间连皇上都不清楚,怎么一路上就来了三拨人欲至咱们于死地,万一那人是谁的探子怎么办?何况还是个男人!”
“那若是个女人你就不反对了?”那似笑非笑的眸子朝边上的人瞟去。
“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青淮急急的辨道,脸上不争气的红了。“何况他身上还被下了毒,根本就是可疑。”
“你又知道了?”
“若是别人肯定看不出来,可青淮跟在您身边也有四年了,什么草药啊花香的,混在一起是什么,虽不能分个全,可也比一般的大夫来得清楚。他身上那味,虽是有熏香掩着,可我不会弄错的,那是‘美人烟’的味道,爷你肯定也清楚。”青淮看着逸倾,脸上分明写满了不赞同。
“嗯,‘美人烟’,连我都制不出解药的毒,却实厉害。”逸倾摇头晃脑一番,又淡然一笑:“所以才更想把他留在身边好好研究,两年前魅丫头可就是因为江湖上出了这连她都头痛的药才下山至今未归的。我也很好奇呢!”
太学府不是一般的地儿,外人都当里面只是教文韬武略的皇族学院,可除了这些,五行数术,用医解毒,武学功夫都是有教的,只不过能进去的人都只能学其一样,各房各院,绝不干涉。
而能从太学府顺利出来的人,不是文官即是武将,太医也在其中,是东罗最特殊的机构存在,连暗卫死士也是从那里的暗部出来的。
太学府在江湖上有一个别称,那就是“天机阁”。一个进得去,却绝对不容易出得来的地方。凡是上山学艺的人,都有通关考验,过不了,那就是一辈子出不来。
他在山上九年,可不是混过来的。但因身为太子,他学得却比别人要多要杂,而且是唯一不受行动限制的人。只不过,若是过不了通关而被师傅们赶下山,那就等于被取消了太子的资格。
“这事儿,往后再说,回头你去查查他的底。”逸倾闭上了眼将身子往后靠去,复又幽幽地小声道:“其实我不说,你也会去查的吧?就你那脾气,唉……”
因为宠她信任她,所以他尊重她,也不干涉她,他心知这丫头只是护着他,平日里没大没小惯了,又是在山上呆了那么久,两人的关系,比起主仆更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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