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在逸倾出声的那一刻静止了下来,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遥遥相对,就像是久别的恋人,四目胶着在一起,分外的缠绵,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素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那两道欣长而立的白影,同样的飘逸俊雅,仿佛欲乘风归去的谪仙。
像是过了很久,才听得“扑嗵”一声,逸倾回过神,就见天下矮下了身子跪在了他面前,头低低的伏在地上,双肩轻颤,却又有无数的话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也不明白是怎么了,原是想不论是谁买下了自己,就凭这几日的善待他都该好好感激对方的,而当知道那个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了数夜的人儿时,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委屈。他深知自己身份卑微,口又不能言,唯有用这种方法来表达自己的谢意。可又不知为何,心下竟还有一丝恼意,一分怨怼。
“你这是干什么?”逸倾一个大步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却对他的所做所为明白了几分。
天下虽是站了起来,双臂还被逸倾紧紧的箝着,却是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感觉到自那人身上飘来的淡香和手上的温度,那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垂在两旁的双手不自觉地死死紧握。
“怎地这么瘦弱?没给饭吃吗?还是这里的下人没把你照顾好?”逸倾皱着眉头,擎住他双肩的手总觉得似只捏到骨头,竟是比他还瘦得可怜,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都没感觉到半点重量。
话音刚落,怀里的人急急的摇起了头,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开了几步,仍是低着头,状似恭敬的垂立在一旁。
“那你是怎么了?倒像个受虐的小媳妇,这里的人待你不好吗?”逸倾说话间向前一步,天下却跟着倒退一步,默默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见状,他也不好再上前,反到是退开身子坐到了屋中的小圆桌后,伸出手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
手还没握到壶把,另一双瘦弱的手掌倒是快了一步抢了过去。刚抬头,就见天下无声的拿着茶壶急匆匆地向屋外走去。他的手停在半空,傻眼的看着那白衣翩然而去。
这,他没得罪过他吧?怎么连杯水也不叫喝了??
再见到天下又匆匆地喘着气小跑了回来,那暗紫的唇不由得高高向上扬起,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天下规规矩矩的捧着犹冒热气的紫砂茶壶近到跟前,从桌上的茶盘中拿出一个镂花的精巧茶杯注上了茶递到他跟前。
天下这一连串的动作格外的优雅迷人,逸倾就像是在欣赏一副绝世的唯美画作,眼也不眨一下的看着面前的人,生怕眨下眼就会错过了什么。他倒茶时那格外认真的眼神,让逸倾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尖冒了出来,他却说不上是什么,只是觉得很舒服,很久都没有过的舒服。虽然没有声音,一切安静的仿若静止,可就是有股令人无法形容的安心的感觉。
逸倾接过天下递来的茶怀,右手不小心碰到他执杯的心手,对方的手抖了下,极快的缩回了手准备退开。
不给他逃离的机会,逸倾反手抓过他的手稍一用力将他扯过坐在了侧手的凳子上,“跟我还拘谨什么?”
可天下仍是局促不安的坐着,小心的抬眼看了唇边笑意不减半分的人,又匆忙地垂下了头直盯着面前不知何时被那人推来的一盏茶。犹豫半晌,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沾了沾面前杯中的茶水,在桌上轻划下几个字来:您是主子,于礼不合。
逸倾轻笑一声,道:“我这儿可没什么主仆之分,大家都是朋友,没那么多的规矩。”顿了顿,直盯着天下的眼,认真的道:“我把你接来,是把你当朋友,可没想过别的什么,你可千万别误会。我想你待在那个地方,也不过是为了求一栖身之所为了三餐温饱。而我府上又刚好缺一个琴师,想来想去你最合适。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儿,这不,你的卖身契我都带来了,”说话间,他当着天下的面,把那张薄薄的纸契撕个粉碎,“现在,你可是自由之身了,要去要留,我都不拦你。”
望着天下分外诧异的眼,他笑了笑继续道:“如果你肯认我这个朋友,又暂时没有其他地方好去,不如就先做做我府上的琴师。我也知道你心性高傲,肯定不愿平白受我恩惠,那你就每天给我弹几个曲子,咱俩也算是扯平了,不是吗?”
越说越觉得对面人的脸色越不好,逸倾忽地恨不能收口扇自己两下。怎么刚想的好好的台词儿,到了他嘴里全变了味儿?要是把他给惹急了怎么办?猛然咳了两声,他借着端杯喝茶的档,停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这是我的别院,今次出来是要准备南下办点事,会去很多地方,嗯……你若是没地方可去,也可以留在这里,想住多久都行。……唔,但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跟我一起上路。我们可以当做是出去游山玩水,你觉得呢?”
天下在听到他口中“南下”两个字时身子僵直了一下,虽只是一下,又被他一直板着脸的表情带过,可逸倾仍是注意到了。
别看逸倾此刻漫不经心的喝着茶,状似安静的等着答案,握杯的右手却下意识的使上了些力道,手心微微的湛出了薄汗。这会儿若是被青淮看见了,准又会没完没了的好好讽刺他一番了。
屋子里一直都是很静,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见一阵轻撩衣袖的唏嘘声音。天下右手食指轻沾茶水,像是一只白翅的蝶在红木桌上翩舞,龙飞凤舞的几个字迹显于桌上:您买下了我,就是我的主子,天下没什么本事,蒙您不弃,愿日日为您弹曲为您分忧。
逸倾对天下的了解全是来自于青淮所提供的调查,全包天下家中上上下下乡里亲外点点滴滴毫无遗漏,不难看出他那个贴心的丫头对他的细心关怀。所以逸倾知道天下写得一手好字,更是济州有名的才子。若不是因为家中出了事,两年前他应该已经参加了科考,现在应该谋个一官半职而非这般了。
他不着痕迹的淡淡一笑,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启程,走水路,沿溪江而下,会去很多地方。嗯,说不定,还会到南昭国去呢!”那邪挑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向南的方向,唇边竟不知怎地,勾出了一抹浅浅的弧,不同于上次天下看到的,那的眼里是满满的兴奋,又有点让人心惊的味道,邪气十足,说不出的魅惑人心。
如今天下四分,北有蛮夷逐水而居,南有四国之首南昭按兵不动,西有以防守固若金汤的娄国居于险山之间,而东罗虽是富庶之国,却因北夷三不五时的挑衅而略显紧张,南昭会明里支持东罗其实还是有原因在其中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是不懂。东罗就像是一道保护南昭的屏障,若是有事也是东罗当先,这是朝政间都明白的事。只不过这几年的东罗,在皇叔的治理下,已不再是二十年前的样子了,即便不靠南昭,一样能击退北夷蛮子。只不过为了四国间的表面和平,东罗其实只是故意示弱而已。
而因着皇叔年事渐高,下有皇子皇位相争,稍有不慎,这个和平只怕随时都会被打破。所以皇叔才会急着让他下山即位吧?
还有另一个原因——
南昭现今皇宫内乱,刚年满十八的华帝在昭华殿九凤池行冠礼时,被发现其身上竟然未显代表南昭长子帝印的火凤纹!
现今皇庭内乱,虽然被长老院和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压了下来,消息未被外传,可他仍是有渠道知道这些宫闱辛密。现下,他们正忙着彻查此事,据闻就连华帝和他的母妃高太后似乎都被软禁了起来。
而敢这么做的,自然是那些内阁长老。
想到这儿,逸倾的唇又扯出一抹冷讽的弧。不论是太后还是华帝,这么傻的人还真是生平仅见。华帝三岁即位,至今已有十五载,就算他年幼不懂事,可他的母妃高太后也不蠢,这大权在握十五年,怎么这么关键的时候,会犯这种错,让内阁长老们反咬上一口,果真是……活该!
在南昭,一直有一个关于凤神的传说,据说南昭的皇族或多或少都有着凤神的血脉,所以数百年来,不论南昭经历过多少次动荡,皇姓永远都是长风。因为,传说南方的土地只有凤神的血脉才能统治,没有人可以夺走。
而南昭皇族又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除非皇长子故逝,不然皇位只能由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继承,不论男女。所以南昭也是四国中,唯一出过一位女帝的国家。因为据说只有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才会在成年行冠之时,沐浴于九凤池中其身会显火凤纹。
在逸倾看来,这种做法过于迷信,谁能说皇长子就比别的孩子优秀,若遇上的非是明君那整个南昭岂不是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可偏偏南昭却就是用此法选帝而在这个大陆上屹立百年不倒至今。
这也是为什么内阁院长老们知道了华帝身上没有火凤纹后有权软禁彻查的原因,即便有皇堂派支持,可他们的权力哪比得过天下百姓的口水,只怕一人一句都能将那些人淹死。在南昭,凤神是被他们最为崇敬的神祉。
这个“天下”,果真是越来越好玩了呢!
“如果不能改变命运,你就要学会去接受它,逃避是永远也无法解决一切的……”
望着南方最明亮的那一颗星星,逸倾在心里默默地念道:梅姨,倾儿决不会让你失望的!
收回失神的心绪,回首对呆看着自己的天下点头浅笑道:“不打扰你了,早些歇息,明天好赶路。”
天下默默地点点头,目送着那纤长单薄的白影渐行渐远,收回视线又转首顺着他刚刚望去的方向看向窗外,那里有着什么?为什么他竟从那人眼中看到了凛冽的寒意,就像是豹子看到了猎物般兴奋而嗜血?那是他那一身儒雅怎么掩也遮不去的邪魅之气,却让他跟着心惊胆寒。
这样的人,应不是表面上那样的简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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