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应知山雨来
张缈的一夜过得难熬,李瑁过的未必就好。
“妾身刚炖了一盅燕窝粥放在这儿了,殿下记得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韦葭漪一身素衣下更显得腰肢纤弱、惹人疼惜,不施粉黛的脸也看起来素素的。
回到寿王府,韦葭漪出奇地不哭也不吵,除了那满脸的恹恹色和那眼中的委屈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照常尽心服侍。
李瑁原本正在矮案边写着折子,她来了也不曾搁笔,见她这样畏手畏脚,手中的笔倒是顿了顿。
炖了燕窝粥来也不敢劝他喝下,只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倒怕他拒绝,又折了她的自尊。在自己面前,韦葭漪是越来越小心了。
李瑁最近其实一直在等韦葭漪主动找他,质问他为什么张缈还好好活在世上,意外的是她竟然丝毫不肯提起半字。若认真吵闹也好,严厉狠话放下去,从此两人互不相扰就是,可她偏偏这样苦苦强撑,倒叫他觉得亏欠了。
难得接受她的示好:“端来吧。”
韦葭漪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眼睛愈发像鹿。
李瑁搁下笔,接过瓷碗,舀起一匙略尝了一口:“不错,有心了。”
韦葭漪只是低头,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原本也是无话可说。
李瑁想起多日不曾见怀儿,便问:“怀儿近来可好?”
提到孩子,韦葭漪眼中带了些柔意:“前日不巧着了凉,这两日就不曾让他出门,估摸着明后日就可痊愈。”
李瑁点头:“正是气温多变的季节,最近雨水也多,天气时冷时热,每逢这时怀儿就爱生病,照顾他你也不易。”
韦葭漪摇头:“哪里的话,妾身就喜欢孩子,能有怀儿陪伴身边高兴还来不及。”
想当初待字闺阁的韦葭漪在府中何等矜贵,嫁到寿王府又给韦家带来多少风光。韦葭漪原本不是普通女子,她手中的力量到底归在谁手他至今也难以摸透,将她拘在府中也算是制住那背后之人的羽翼。一个女中诸葛沦为一个不受夫君待见的怨妇,他终归是有责任的。
这些年,她话里话外一直想要个子嗣,可他连这点都不能如她所愿。顾忌的到底是韦家,还是她身后之人,或者说是早就想着一个膝下无子的王妃便于张缈取而代之?
他主动坦白:“云容的事,并非有意向你隐瞒。”只是怕你动我心爱之人。
韦葭漪的表情有一瞬间崩塌,然而很快又恢复平静:“妾身岂是不容人的人,既嫁从夫,殿下的事就是葭漪的事。”
李瑁沉默,只剩下汤匙碰到碗壁时的清脆声音,许是气氛太过尴尬,这碗燕窝粥原本是有些烫的,他心不在焉地竟也尝不出来吃了大半下去。
他欲将碗放下,韦葭漪忙伸手去接,这两人配合不算默契,韦葭漪又有些走神,竟不慎将那碗碰歪。
眼看那燕窝就要洒在李瑁身上,韦葭漪是习武之人,因此眼明手快。她伸手就去接,竟将燕窝粥生生用手接住。
李瑁也在同时向一旁避过,到底是免于沾污衣袍。原本只是应激的反应,自己避开了,却流了韦葭漪满手,李瑁觉得自己做的过了,放好碗,忙唤婢女端水进来。
进来的却不是服侍自己的绿釉,而是韦葭漪带了的莲心。莲心就要撤下那碗,李瑁皱眉:“先取药来,做事分轻重。”
李瑁亲自拿帕子替她擦拭,而韦葭漪一双细嫩的玉手已然烫的发红。
洗净了手,韦葭漪还有些发愣:“这么烫,殿下怎么就喝了?是葭漪不好,竟没试好冷热就给殿下端了来。”
李瑁见她浑然不想自己,一时也有些感动:“不是你的错。你也太傻,洒了便洒了,怎的用手硬接?竟将手烫成这样。”
早有婢女送了药来,李瑁犹在自责,拉她坐在席边亲自帮她上药。韦葭漪略低着头,李瑁的力道轻柔绝不会让她觉得痛楚,药膏涂在手上便有一丝丝凉意,果真是王府才有的好东西。
说也奇怪,一阵风吹过,李瑁闻得一缕异香,那香味自韦葭漪身上发出,闻之竟使人心神荡漾。李瑁的眼眸原本可映星辰,如今竟也不那么清透,带了些迷离与不解。
韦葭漪眼眸低垂,睫毛轻颤,王府的婢女自是最会察言观色,见此情状连忙悄无声息地退下。
韦葭漪的手还握在李瑁手中,近来她因心情不佳食欲不振,倒是清减不少。这一身素衣穿在身上很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像姮娥。
手不再满足于仅仅停留在她的手上,顺着她的玉臂逐渐摸索她的曲线。韦葭漪也不露娇羞情态,竟是主动迎合上去。
柔软的身体倚在自己怀里,李瑁一时间也情难自禁。楚楚纤腰不盈一握,娇艳红唇诱人采撷,自韦葭漪入府便一直冷落着她,如今……
怀中之人发出一声嘤咛,似乎是引诱又有催促之意。
韦葭漪的衣衫不知是何时半敞开的,此时此刻,任他再隐忍也难以禁得住这等诱惑。韦葭漪虽然没被李瑁宠幸过几次,但却是一点也不被动,半推半就之间就主动去解他的腰带。
李瑁不习惯女人主动,原本揽在她腰间的手拦住她那不安分的手,三两下松开玉带。
然而,正在这时,他触到了自己腰间的佩玉,一时间停下所有动作,似乎有些迷惑。
韦葭漪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娇声说了句:“好冷。”便往李瑁怀里缩。
更深露重,的确是有些冷,李瑁却只觉得燥热、喘息也愈发粗重。
滚烫的肌肤触到冰冷的玉佩,他闭目强行拉回神智。君子佩玉当成双,为的是约束言行,行走之间时时注意仪态,否则玉佩相撞的声音就不复清雅。
如今这佩玉只剩下一只,另一只在张缈手中,佩玉的绦穂是张缈亲手所制,有这佩玉在身,李瑁还哪里能忘情。
李瑁整好韦葭漪凌乱的衣裙:“你走吧。”
韦葭漪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当即红了眼眶,原本就是在低矮的席上,现在竟像没了骨头般向后瘫倒在地:“你!”
李瑁带了些歉意,好言劝慰:“孤有些乏了,你且回去。”
韦葭漪只是拿一双眼睛瞪着他,已分不清有几分爱几分恨。
李瑁唤了莲心进来,吩咐:“送王妃回去。”
莲心原本是跟着韦葭漪来的,见这样子有些害怕,畏手畏脚地去扶韦葭漪起身。
韦葭漪愤愤甩开:“不用你服侍!”说罢再不肯看李瑁一眼,连礼数也不顾便快步离去。
绿釉走进来时显然是有些害怕的,李瑁此时犹然衣衫不整,虽说绿釉比不上瑬心,但也算训练有素。
她丝毫不敢看李瑁一眼:“殿下。”
李瑁此时心烦意乱,有一瞬间竟生出拿绿釉泄yu的念头,语气便不善:“你也下去。”
绿釉暗自松了一口气,刚要走却被李瑁喊住:“将霍侍卫叫来。”绿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还是依言照做。
霍翊泷赶来时李瑁仪态已然如常,只眉眼中还隐约带了些浮躁。
“殿下。”霍翊泷拱手,闻得屋内隐约带有香味,眉心轻微一皱。
李瑁吩咐道:“却才洒了碗燕窝粥,盘子还未来得急撤下,剩下的去喂给后院的公狗。”
霍翊泷略有惊讶,拿了那碗剩下的燕窝粥出去。
屋内隐约还有些她带来的异香,李瑁走到窗边将窗子尽数大敞,夜风便灌满他的衣袍。今夜经韦葭漪这一闹,折子怕是写不成了。就说她怎会这般安分,原来是打这个主意。
一招以退为进,让自己心生愧意,她倒是摸准了自己的脾性,看来自己在处理家务事上还是太纵容那些女眷了。
一柱香的功夫,霍翊泷禀告的他结果与他之前料想的无异,那公狗如发疯了般狂吠不止,寻不得母狗见人也扑。
“殿下……”见李瑁面色不善,霍翊泷原打算劝慰,想想也觉得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去查清楚这些东西是如何流入王府的,派人看紧王妃,栖霞阁的婢女小厮何时进出都要记录在案。”韦葭漪幕后之人藏得极深,当初排除是太子那边的人的可能性之后便将她纳入府中。
韦葭漪倒是谨慎,该试探的都试探过,竟是从没露出一点把柄,她背后之人蛰伏三年甚至更长,竟也没什么举措,想是有更深得谋划。他自然明白今夜之事韦葭漪多半是自作主张,可他若作势深究,可会引那背后之人出来?
若不是那佩玉唤醒了他的神智,他今夜必然难以把持,是怎样厉害的药能做到如此,而那香又是什么?
凉风穿堂而过,吹得窗扉直打窗棂,山雨欲来。李瑁难以静心,索性披上衣服向倚碧轩的方向走去。
烛火曳曳纱帐垂,私语切切晚风微。广平王府的格局虽然比不上寿王府,但也是雕栏玉砌、天家富贵。
相较于李瑁的这些年的压抑,他一心以为张缈已经故去,反倒过得洒脱。而那日却突然见到张缈死而复生,这等震惊、这等无措。缈儿还活着,她竟还好好的活在世上!
自认出张缈的那一刻此,他已经经历震惊、欣喜、恼怒、愤恨这几重情绪的变换。
张缈不但活着,还活得好好的,最重要的是这是她与李瑁联手创造的骗局,她把世人都蒙在鼓里,连亲生父母都不露半点风声。
在外行事时装出的老成稳重已经褪去,眼神中带了戾气,畏畏缩缩地跪在一旁的沈媛只穿了薄薄单衣原本就在发抖,感受到李俶情绪的变化后抖得愈发厉害了。
对沈媛从来没有什么宠爱,他厌恶她,却又要将她拘在身边。他逼着她学张缈的神态,连饮食也要遵循张缈的喜好。
这些年,这些念,不知何时已经发展成一种因求而不得导致的执念。
沈媛是极畏他的,李俶对她的适儿倒还好,对她却是极其严苛。几年下来终日担惊受怕,身子越来越弱。可她表现得越柔弱,他越生厌。
今夜,他又是需要沈媛的服侍的。
“你好歹也是寿王精心选出来的,怎会这般无用。”轻蔑的语气夹了声冷笑,李俶看她发抖丝毫没想到也是夜寒的缘故。
沈媛原本深垂的头愈发埋下,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她又何其无辜,她何曾知道那杯茶是下过药的,她甚至从未见过那个扭转她一生命运的寿王。而李瑁看中的也是这一点,她无能无知,即便将她留在李俶身边也丝毫牵涉不到自己。
屋外传来内监尖细的声音:“殿下,王妃说小殿下身体不适,请您去畅云馆。”
李俶不悦,崔嬿已经折腾了几日,不是头晕就是着凉,今日又拿邈儿当借口。
李邈乃是王府嫡长子,一出生就颇得李俶看重,单凭这名字足见李俶对他必然格外宠爱。因为这孩子不是足月所生却比李适娇气,小病小灾不曾断过,李俶只得常去探望。
后来他才发觉原来崔嬿为了邀宠,竟然故意不给邈儿裹严令其着凉。如今李邈两岁,虽然已经调理过来,但始终有些羸弱。
一想到此事便生气,崔嬿居然还好意思借此做文章。他语气不善:“身体不适?孤又不是御医,叫她多少安分些,休要再生事。”
那内监不敢再请,只得灰溜溜地去回禀崔嬿。清官难断家务事,要说这十王宅百孙院中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自然不少,可王爷与嫔妃如此剑拔弩张的,怕也只有广平郡王府这一处了。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非心上人。三年过去,张缈给人的感觉与从前很不相同,与沈媛这抖如筛糠的样子就更是相去甚远。沈媛的样貌再像张缈,也根本是烂泥扶不上墙,比不得张缈一根汗毛。
他终于明白,他就算将沈媛训练得再接近张缈都没用,张缈还活在这世上,一嗔一笑每时每刻都不一样。
既然张缈还活着,她与李瑁之间就未必清白,这一点令他无法接受。她本该是自己的正妃,本该成为自己未来的皇后。就算她当初被形势所迫要成为寿王继妃,她也不能意志如此薄弱,竟然真的与寿王站成一线,反过来对付自己。
沈媛不过是拙劣的小丑,他要的是张缈本人,不管使出何等手段,她今生来生是人是鬼只能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