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拾边打哈欠边点了点头。
顾骁说:“你晚饭没吃,现在想吃什么?”
孟君拾有些受宠若惊,说:“什么都可以……”
她其实吃不下,想睡觉。
“好。”顾骁轻轻起身,给她掖好了被子,这才走了出去。
过了半晌,等顾骁端着一碗汤饼走进来的时候,孟君拾已经卷着被子睡着了。她的脸埋在轻软的被衾里,只露出了两弧弯弯的眉毛。顾骁将吃食放好,又将她的脑袋扶正,仔细掖好被褥。
顾骁在床前不知道站了多久,只光盯着孟君拾看了。他盔甲未卸,还带着一路的风尘仆仆。屋内昏黄的烛光照暖了他的身形,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了一处。不知过了多久,残烛摇曳,他才微微动了动身,转头往外走去。
孟君拾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顾骁吩咐不能吵醒孟君拾,于是她一醒来唤娘就来给她急急忙忙地梳洗用饭然后出发去了皇宫。
顾家军回城,顾远安分别在皇宫和摘星楼设了犒军宴。普通军官及士兵在摘星楼用宴,几个重要的军队将帅则会去皇宫。恰逢中秋,中秋宴和犒军宴也就索性一起办了。
孟君拾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快开始了。顾远安打下这前卫的天下,入主前卫皇宫,登基为皇,却没有立皇后。他的原配妻子,也是顾家三兄弟的生母,在顾家逃亡江南的途中因病亡故了。按道理,孟君拾一进宫,应该是先去拜见皇后的。但既然没有皇后,皇帝也没有空理她,她就只能去找个地方先坐着。
“王妃娘娘可是要去华楼?”唤娘问道。
孟君拾摇了摇头。她今天进宫,身边只有唤娘陪着。“随便找个小亭子坐坐吧。”
华楼,是宫里在寻常宴席里,专供女眷休憩的地方。它与繁楼相对而立,是前卫时卫帝所造。
今天来的人不少,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人。
正这样想着,孟君拾发现前方施施然走来一小队人。为首的女子虽梳着妇女的发髻,但妙容姣好年龄并不大。她一袭水绿绣裙,妆容华丽贵气,身旁跟着一个中年的妇女,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宫婢。看这架势,这妇人在后宫的阶级只高不低。但是,最最让孟君拾注目的,是她身边跟着的一个人:郑瑜。
看来,这名妇人,应该就是两妃之一的郑妃了。
孟君拾暗叫糟糕,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前几天才把她的侄女得罪,今天就碰到冤家了。”
郑妃一行人也看向了她这边。郑瑜目光投向孟君拾,嘴角擒出了一抹冷笑,然后偏头向她身边的郑妃低低说了句话。看唇形,有点像:“姑姑,看,她来了。”
郑妃向孟君拾看了过来,眉眼含笑,却笑里藏刀。唤娘在她身边好心提醒道:“王妃,那是郑妃娘娘。”
孟君拾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行礼道:“君拾见过郑妃娘娘。”
郑妃柔声叫孟君拾起身,而她身边的郑瑜却是一动不动。孟君拾的品阶远在郑瑜一个世家小姐之上,按礼,她是应该向孟君拾行礼的。郑妃厉色看了郑瑜一眼,她这才不甘不愿地朝着孟君拾行了个见面礼。
郑妃笑着说道:“真是巧了,刚还听瑜儿说起你呢。”她上下打量了孟君拾一番,状似关切地道:“豫王妃如今已是大好了。看来豫王殿下那些药真是有效果的。豫王殿下诚意所致,上苍保佑。”
孟君拾一愣,问:“什么药?”
郑妃说:“王妃不知道吗?你昏睡的这一年多,一直是神医刘里衫为你诊治的。所用药材珍贵至极,一两难求,很多都是皇宫里都没有的奇药。豫王殿下不打仗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为你寻药呢。暮雪寒天,断崖奇峰,他可都去过呢。这在宫里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啊。”
孟君拾震惊之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啊,原来如此。”
郑妃说:“既然遇到了豫王妃,这里倒有一件事情,要向王妃赔罪了。”
孟君拾:“不敢。”
郑妃又说道:“说起来,也算是本宫的不是。瑜儿前段时间之所以会常去豫王府,皆是受了本宫的托。本宫之所以能有今日的荣耀,大部分要承豫王殿下的恩情。”
孟孟君拾内心冷笑:“你的恩情,你侄女来还。算得可真好。”再者,顾远安当初虽动过反卫的心思,但到底是缺了那份胆子。某种程度上说,他是被自己的儿子给逼上反卫这条路的。对一个父亲来说,这儿子是有勇有谋,是独当一面。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是一段越少人知道越好的黑历史,而原本儿子的独当一面也成了威胁。
郑妃叹了叹气,说:“只是没想到会闹出误会来。是本宫未思虑周全,也是瑜儿未礼到周全。”她看了站在自己身边一直低着头的郑瑜,低喝道:“瑜儿,还不快去给豫王妃,赔礼道歉。”
郑瑜刚才听着郑妃的那几番话,原本就心里委屈,心想为什么姑姑会不给她出气教训教训孟君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又无礼的人。此时她听到郑妃竟然要她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给孟君拾道歉,她不敢相信的抬起来头,委屈道:“姑姑?!那天明明失礼的是……”
郑妃:“住口!你还嫌丢的人不够多?豫王妃那天是怎么跟你说的?‘勿要多管闲事’。你要好好记住王妃对你的教诲。训人能训到别家人头上,也是很不易了。”
这番阴阳怪气的说,郑瑜一听心里终于明白了过来。她咬咬牙,上前一步,伏低了身子赔礼道:“豫王妃……”
未等郑瑜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孟君拾也是上前一步,将郑瑜虚扶起来,说道:“郑小姐不必道歉,你我都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你要向我道歉,那我也得向你道歉了。”她又转而向郑妃说道:“那日之事既已过去便让它过去。如果君拾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也望郑妃娘娘海涵。”
郑妃点头,笑了笑。孟君拾又说:“不过,娘娘刚才有句话,倒是谦虚了。”
郑妃:“何处?”
孟君拾说:“娘娘,您能有今日的荣耀,与殿下无关,靠得都是娘娘您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在这个地方,女人能靠的,也只有自己。”
郑妃眉心一跳,孟君拾放低了声音,又说:“以娘娘您的才智,也必然晓得,有些话,父皇他不喜欢听。有些事情,就算它原本不是那么回事,若传得多了听得烦了,也许就真那样了。”
郑妃双目一动不动地看着孟君拾,眼中冷光一闪而过。
在郑妃有自己的子嗣之前,她想选一个能稳固她地位的人。顾长席战功赫赫,朝政间见识也远在太子之上。她原本是想选顾长席的。然而,顾长席此人却偏偏愚忠得很,也固执得很,对她的几次明示暗示都置之不理,甚至有一次还撕破了脸皮,半分情理不讲。于是,她只能转而去投向太子,并时不时地在顾远安身边吹吹风。顾远安自从坐上皇位之后,疑心病日益严重。他其实也疑心太子,但远没有顾长席对他的影响大。她甚至不用说一些顾长席的坏话,相反,她只要说一些有关顾长席的战功、百姓对他的夸赞之词就足够了。有的时候还会让郑瑜去豫王府走走,在顾远安心上再添添火。只是没想到,豫王府那个像死人一样在病榻了一年多的人竟然醒了。孟君拾醒来也不过半个多月,但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清楚了很多事情。她最需要什么,她想做什么,孟君拾一清二楚,并且还说了出来。
她需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她想做皇后。她想要未来的太子,是一个能为她所控的傀儡。
郑瑜看自己的姑姑脸色白了白,上去一把拉开孟君拾,蹙眉道:“喂,你对我姑姑说了什么?你少说些有的没的!”
郑妃出口制止:“郑瑜!”郑瑜瘪了瘪嘴,重新退回郑妃的身后。
孟君拾面上无表情,实则内心狂笑不止:“小样儿,我还不知道你?”
郑妃说:“豫王妃,你说的,本宫记下了。豫王殿下此时应该还在议事殿与陛下一道,官眷大多都在华楼,你不去吗?”
孟君拾说:“就去。初次来皇宫,还想再转转。”
郑妃:“宫中还有些事务要理,既是如此本宫便不做多陪了。”
孟君拾和唤娘两人行礼恭送,郑妃原本已经转了身,刚踏出一步又折回来,说道:“对了,本宫好心提醒一下,豫王妃初来宫中,身边的人得跟紧点,不要迷路了才好。”
唤娘恭敬回道:“是,老奴明白。”
郑瑜跟在郑妃身后走了一段路默默不语,郑妃瞥了自己的侄女一眼问:“委屈了?”
郑瑜问:“姑姑,我不甘心今天就这么放过她,哪怕逞逞口舌之快也比现在好!姑姑,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郑妃叹了口气,说道:“你呀你,真是被你父亲给惯坏了,一点忍性都没有。来日方才,你还怕没机会么?方才大庭广众,我若真教她为难,倒是我们没了道理。”
郑瑜眼睛一亮,问:“原来姑姑早就想好了?!”
郑妃笑而未语。
看着郑妃一行人离远了,唤娘才长长舒了口气,说道:“王妃,这郑妃娘娘她……她究竟想做什么呀?”
孟君拾笑了笑,说:“谁知道。小心提防着就好了。”唤娘点了点头。
孟君拾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一个人真要害别人,别人是怎么防都很难防住的。只听过长期做小偷的,哪里有长期防小偷的?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孟君拾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唤娘,刚才郑妃说的,都是真的?豫王真的去过雪山、断崖这样的地方?就是为了去采药?”
唤娘心想:“您终于想起来要问这一茬了。”她说道:“是真的。王妃你刚被送回来那会儿,浑身上下全都是伤啊血啊的。殿下他就这么看着,自己不敢碰,也不让别人碰,手里拿着剑,谁劝都不听。后来,刘先生来了。”唤娘说道这里,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还是刘先生有办法啊,给殿下扎了一针,殿下立马就睡了过去。幸好殿下昏睡了过去我们才能给你清理伤口。王妃意志力坚强,当时只剩一口气了,全凭一支千年老参吊着。”
孟君拾问:“然后呢?”
唤娘说:“后来刘先生说:‘这样不行啊,这样撑不了多久。’他一连报了几味药材。其中有两味,我听都没听过,且还都生长在奇峰峻险之地,千金难求。我们都觉得没希望了,刘先生自己都要放弃了。还是殿下,一身不吭地背了行囊自己出去找了。最没想到的是,那两味奇药,真被殿下找回来了。有了药,刘先生妙手回春,最后也真的把王妃的命从阎王爷那里给抢了回来。”
孟君拾的心莫名一揪,问:“受伤了吗?”
唤娘点点头:“冻伤、摔伤,磕磕碰碰都有。好在,殿下底子好,生命力顽强着呢,刘先生医术也好。在床上没躺几天,又活蹦乱跳了。”
孟君拾听到这里,心里不大是滋味。她有点想不通,为什么顾骁会对她这么好。她确信顾骁是那种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连命都给得出去的人。当时他跟孟憬新也确实还好好的,但也没有必要为了能给孟憬新一个好好的交代,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地去救孟憬新的妹妹吧。
此时,唤娘忽然在她身边停了脚步,行礼说:“豫王殿下。”
孟君拾一凛,抬头望去。顾骁就在不远处,映着余晖,朝着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