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姚知珣处在头脑混乱的阶段,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寝室。她环视了圈昏暗幽静的房间,想着也许陆清源说的是对的,她就是一个怪人,她就应该地独自生活一辈子,免得老是给别人带去一连串的麻烦。姚知珣转身先去倒了杯水,然后将散发着香草气味的波旁茶包扔进杯子。茶包在热水中慢慢鼓涨起来,令人愉悦的香草味在空气里四处逃窜。她仔细地观察着茶水的颜色,等到它变深到一定程度,她就将茶包提起来,放到另一个杯子里。开水的热气让她的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她现在有的是时间,环境也足够安静,她可以慢慢考虑自己该怎么办,也许她不能挽回他,但至少她不应该再去伤害他了。但他就像一个被困在她脑子中的幽灵,不论她思考什么,“他”都会毫无预兆地跳出来。最后她原本的思绪被打乱,开始沉浸于可能永远逝去的美好中。
人们总喜欢在生气的时候做出不可理喻的事,但更糟糕的是,人们通常不会在生气的时候意思到自己冲动,等到情绪爆发之后,他们又开始为自己的可笑的行为懊悔不已。此刻姚知珣也是如此,困意从她面庞上褪去,她的思维渐渐变得清醒。当她看着空荡荡的、本该装着礼服的柜子时,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做了件愚蠢而且无法挽回的事。这时她开始想起他的温柔,他对自己的包容以及宠溺,他们之间的互道早安,那些拥吻,充满爱意的话语……这些都是真切的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那些记忆有多美好,她就有多懊悔。她开始懊恼自己的冲动,懊悔自己的对他造成的伤害。她越细想,就越觉得自己幼稚愚蠢。回忆将姚知珣压得透不过气,她心中有百感交杂,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她就像被扼住了脖子。
最后,姚知珣选择出门转转,也许室外流动的空气缓解她心中的压抑。她准备去离学校不远的首都博物馆。阴沉的天空,隐在雾霾中的高楼,枯败的树,磨得失去原本颜色的地砖。四处都是三三两两的人,而她独自一个人。在密集的人群中,个子不高的她很容易被忽视。她面色阴沉,嘴角向下,眼神木讷,机械地迈着步子。突然间,她害怕起来。因为她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面,垂垂老矣的她撑着拐杖,或者躺在靠椅上,独自等待着死亡。她停了下来,安慰自己,到那时也许死亡就是一种解脱。
那个装着礼服以及琴谱的袋子,连同着本应该给她的玫瑰,被孙姨放在书房里的那张姚知珣最常坐的扶手椅,至少是陆清源这么说的。而陆清源被腊梅的香味吸引去了□□,他一个人坐在树下沉思着,偶尔抬起头看看旁边缀满白色花苞的梅树。这一场爱情来得缓慢,去得倒是迅速。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去琢磨她,最后却还是被她推开。陆清源在生气,他气她对自己的隐瞒,还气她对自己说过的话,更气她无动于衷的样子。
生气过后,他忍不住地好奇她会不会为自己伤心,也许不会吧,假如她会为自己设身处地的着想的话,她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又变得生气,再变得好奇。他不想去想她,可是又控制不住地去想她。一切都变得矛盾起来,而最后终结这场矛盾的,是那未开封过的蓝色礼盒。
那时陆清源刚刚吃过午饭,但他没吃多少,也许是因为感冒,也许是因为心情,也许是二者兼有。不知是困倦引起的头疼,还是头疼所引起的困倦,他准备去卧室小憩一会。在他推着轮椅经过书房门前的时候,也许是他对她还心存一丝希望,他忍不住地推门进去了。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开始厌恶这间屋子,因为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都发生在这。他闭上眼,并且开始明白,为什么在母亲逝世后父亲会将整栋房子翻修一遍。他此刻也很想将书房所有的东西全都推翻,甚至将它封死。
但他还是来到窗前的那张椅子旁边,拿起白色的纸袋。他最先拿出的是两本琴谱,他将它翻开,然后看见她用铅笔做的标注,他用食指轻轻地抚摸她所留下的印记,也许他应该对她再耐心一点。接着他拿出那个盒子,他还是有些期待,毕竟他对于那件礼物还是一无所知的,他也许会忍不住地幻想着她穿上这件裙子的样子。但是那盒子显然那没有被拆开过,被系成蝴蝶结的缎带原封不动,她根本就没有打开过,为什么?一瞬间,从里到外,生气从他身上逝去,他变得颓废。他苦笑着,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在曾经属于她的地方,再将那束玫瑰放上去。他故意将它们摆放得像一座纪念碑,纪念这份像夏日骤雨的爱情。
一整个下午,陆清源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决绝,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留下。他觉得是真正地失去她了,她肯定不会再来找自己。他开始想,假如自己能站起来,然后去追上她,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她是不是会再次回到自己身边?但这一切都不会有答案。
姚知珣越在外面晃悠着,眼前的哀景,心中的哀情。她越来越觉得堵得慌,她想要发泄,可又无从发泄。首都博物馆门口排的队蜿蜒成长龙,姚知珣无奈地转过身,准备回学校。她去了琴房楼,整栋楼很空,她刷了卡,借了一间琴房。推开门的瞬间,她茫然地看着钢琴,她想不到要弹什么,也许她只需要一个能让她独自呆着的空间。最后她打开音乐,翻出很早之前收藏的《悲怆交响曲》,她曾一度觉得这交响曲听起来过于压抑,所以一直都没完整地听一遍,不过配合上她此刻的心情倒是在合适不过了。
等她熬过令人烦躁不安的第一乐章后,接下来的第二乐章变得温柔,而她居然从其中听出一丝爱情的甜蜜,这又让她想起自己犯下的错误,她不悦地切了下一章,但她又觉得第三章不间断的三连音听起来太诙谐,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知,她再次切到第四乐章。
当她听见那哀婉的弦乐时,她的心变得平静下来,她就像一位看见断头台的死刑犯,心底充满了一切都将逝去的绝望。她缓缓地趴在琴盖上,但她并没有流泪。她仿佛看见一片西伯利亚空旷无人、没有生机的冻原。她对他还有眷念,却不知道是否该去挽回。她想挽回,却又不知从哪下手。她就这么度过了一下午,除了空虚麻木,她感觉不到其他的感情。她忘记了一切,她只觉得她的生命毫无意义。
凌晨的时候,陆清源被自己的咳嗽惊醒,他自己能感觉到脸烧得发烫,而且他胳膊上全是汗。他突然意识到这次并不是一次简单的感冒,他想爬起来吃点止咳药,但他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他看了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三小时。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周围黑得他什么都看不见,在绝对的寂静中,他仿佛感到自己的希望被一点点蚕食。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钢琴?放弃了;爱情?失去了。这些撑起过他精神世界的事物,先后坍塌。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次睁眼的时候,他闻到消毒水味,他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了。
这间病房只有陆清源一个人,他觉得头没有凌晨那么痛了,整个人变得清醒。他觉得左手有点紧绷绷的,他抬起手,是留置针,接着放下手。他觉得有些饿,于是给孙姨打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姚知珣若无其事的上课、复习、练琴,她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正轨。但她知道并没有,因为她每天都会发现枕头上会有泪痕。唯一不习惯的是,周末变得空闲起来。她抽空去了趟首都博物馆,算是了却她的一桩心愿。她最爱的那些漂亮的玉器,它们都被雕刻着饱含吉祥寓意的精致图案。从博物馆出来后,她仿佛是完成了一场五千年的时光旅行。她盯着宽阔的长安街,突然觉得这城市空空荡荡的,而在那么多对她来说无足轻重的人中,她却遇到了他,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另外一个能让她倾倒的人。她觉得眼眶有些疼,她想去找他,她还想告诉他她错了。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她的手指停在他名字的上方,她还在犹豫,最后她将手机再一次放回包中,再等等吧。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那一瞬间她希望是他,她屏住呼吸,将手机翻过来,是李希琛,接着她眼神中的光消散。
“你好。”依旧是疏远而又礼貌的语气。
“你和他怎么了?为什么和他吵架?”李希琛语气带一点埋怨。
“不是吵架,是分手。”
“你来看看他吧,毕竟他曾经是你老师。”
“他怎么了?”
“肺炎,在医院呆了快一个星期了。”
姚知珣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哦,那你把地址给我吧。”
电话挂了,姚知珣的伪装也瞬间消失。她开始慌张失措,她一边忍不住地担心他,一边将所有坏事的原因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她拦了辆出租车,她只想快点见到他。
等她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下班的时刻。天已经半黑,但路灯还有没亮,她凑近了才能看清楚指示牌上的字。在她找到陆清源的病房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她想去给他买一束花。她在地图上找到一家小花店,她神色匆匆地按着地图上的路线前行。
那家花店又小又乱,姚知珣往店里瞥了一眼,大概就知道有什么花。她的目光在玫瑰上停驻片刻,最后还是觉得送玫瑰给已经分手的恋人不太合适,于是她换了一束白色的满天星干花。
姚知珣又回到医院,这次门诊部已经关门,她只能从医院的侧门进去。她在医院的长廊里踌躇着,她不太敢进去,她害怕面对他,这一切变故的源头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正在她犹豫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了她一声“姚小姐”。
姚知珣被吓得不轻,转过头一看是孙姨,她面部表情舒缓下来,她说:“孙姨,你帮我把这束花带给他吧。”
孙姨低头看了眼她手上的花,但并没有伸手去拿,而是问她:“为什么不进去?”
“我有点害怕。”
“你要是害怕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怕再惹他生气。”姚知珣咬了咬下唇。
“那就和他好好谈,男人都是思维直来直去的,你不说他们是不会懂的。”
“好……”
孙姨将手上的保温盒递过去,说:“麻烦你了。”
姚知珣接过孙姨手上的饭盒,她突然觉得腿在发软,但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假如她跑掉的话,陆清源可能得饿一晚上了,就算要走也得把他的晚饭带给他。
没有音乐,这一个星期陆清源快要无聊死了,但还是他自己的原因,因为他不喜欢耳机,也嫌弃手机功放的音质,于是他委托孙姨给他带了本书。他半靠在床上,左手捧着书——因为他让护士把留置针换到了右手,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他父亲来过一次,借着探望的名义来和他商量他以后的事——他什么时候准备接手家里的生意。
自从回国之后,陆清源就在有意地躲着父亲,所以他才选了陆宅,一是因为那地方偏远,而是因为由于情感原因,他父亲基本不会去。这次住院到是给他父亲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条件。陆清源不想掺合家里的事,除了音乐,他在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那么大的家业要是败在他手上怎么办?而他之前一直拿身体不方便去搪塞父亲,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这让他愈发头疼。
姚知珣的步子很轻,所以陆清源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走到自己床边,他下意识地抬头瞥了眼来人,这一瞥让他大脑停止运转,却让他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瞬间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怕这只是一场幻梦,轻轻一吹她就又会不见。
姚知珣低着头进去,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难堪,她将饭盒放到他病床边的矮柜上,接着小声地说:“你的晚饭,”然后把手上的干花递给他,“给你。”
陆清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他愣了一下才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之后随手把满天星放在一边,现在的他既紧张又害怕,他不禁闭上眼睛,想着怎么才能表现得自然一些。
而这个动作让姚知珣误以为他还在生气,她的眉毛扭到一起,这让她看起来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默契地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是姚知珣最先开了口。她有些愧疚地和他道歉:“对不起……”
听到她的声音,陆清源瞬间睁开眼睛,他变得局促起来,想着是不是自己也是不是该道个歉,毕竟他朝她发了火,还说了句颇有些过分的话。正当他在心中纠结的时候,她又开口了。
“我不该什么都不和你说,还不该对你说那么冲动的话,我更不该用袋子砸你。”姚知珣一口气说完,根本没有停顿。
陆清源怔住了,他原以为她还会接着和自己闹别扭,而姚知珣这么主动的认错,反而让他乱了方寸。他哑着嗓子说:“我也有错,我应该再耐心点。”
“我不在意。”姚知珣很平静,她不太生气,其实从她决定来医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生气了。也许孙姨说的是对的,男人是一种思维不会拐弯的生物,而这个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告诉他们,可惜姚知珣做不到。
“我有点饿了。”
“那我走了。”姚知珣本想说完就走,可还是忍不住地多看了他几眼。穿着病号服的他看起来无精打采,面色比之前也更加苍白。她觉得他变了,但她又看不出他那儿变了,也许是因为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所以她看不出来。
陆清源不想让机会这么快的溜走,他试图将她留下,于是问她:“你能先帮我坐起来吗?”见她转过身,于是他便对她伸出右手,然后晃了晃,“我手上有留置针,不能太用力。”
“哦。”姚知珣走过去,侧身坐在他对面,接着伸出双臂,试图将他抱起来,她动作很慢,既是考虑到他的身体,也是为了自己一点点的小私欲。
陆清源再一次闻到属于她的气息,一点乳香味,像是女人的体香。他本来想告诉她自己很爱很爱她,但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你会介意我这副残废的躯体吗?”在他听见自己说的话的瞬间,他几乎被自己气晕过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不是故意要把她吓跑吗?这么好的机会就让他错过了,他忐忑地等着她的回应。
姚知珣害怕他有些坐不稳,一边慢慢放开手,一边回答他:“从来就没有介意过。”
这个回答让陆清源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放心,他不想再将事情搞砸,于是说出了那句在他心中酝酿了一周的话:“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你,绝对不是因为闲得慌。”
姚知珣的泪水瞬间决堤,这才是她一直在意的。她噙住泪水,带着哭腔问他:“真的吗?”
她眼泪来的速度太快,快到陆清源开始惊慌失措,他终于意识到那句话确实说得太过分了。接着他小心地伸出手,抽了几张纸递给她,并且试图哄她:“真的,对不起,我太不会说话了。”这句话反而让她哭得更凶,陆清源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他看见她的泪水一直往外涌,他很想把他抱住,于是他试着用双手将自己撑起来,但右手上的留置针实在让他不太敢用力,他只好默默地看着她。
姚知珣本想扑过去抱住他,但她知道他腰上没什么力气,于是将他拉过来。陆清源有点抵抗不了,况且他又无法抵抗,他感觉自己整个上半身全压在她身上,他有些心疼她。虽然自己能帮她很多,可是他终究比正常人要更麻烦,而且他还不能站起来拥抱她,就像普通情侣那样。他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胸口贴着胸口拥抱,姚知珣哭得愈发厉害。而陆清源也只能抱着她,要不然他可能整个人会歪到一边或者趴在腿上了。他听见她抽泣着说:“你怎么可以和我说这么笨蛋的话,你简直,就是个……”
“混账。”陆清源接过话头。
接着她又开始嚎啕大哭,这些天憋在她心底的情绪统统混在她的眼泪中滴在陆清源的后肩上。
陆清源不禁收了收胳膊,他想要抱紧姚知珣,他从没想过自己一句无意的话会让她这么伤心。尽管他身体有知觉的地方不多,但他依旧能感觉她的身体在颤动。她哭得越厉害,他就越心疼她,他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趁这个绝妙的机会,他又重申了一遍:“我爱你,我一点都不想你离开我。”
姚知珣的眼泪将陆清源的衣领浸湿一大块,对此陆清源并不在意,他突然觉得一直有个人这么依赖着自己也挺幸福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收起了眼泪,但她的声音还有些哽咽,说:“我以后,会学着和你一起分担,不论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
“你终于想通了啊。”陆清源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你还是放开我吧,我现在可是个病人,你不怕和我一起住医院吗?”
“不怕,生病就生病,我还想和你一直呆在一起呢……”姚知珣将陆清源搂得更加紧。
“我怕,你放开我吧。”陆清源依旧记得她和家里失去联系的事,“要不你寒假搬过来,这样你天天都能和我在一起了。”
姚知珣撅着嘴巴想了半天,反正她到时候得出去租房子,租陆清源的房子也算租,她说:“那我要给你交房租,还有伙食费。”
“只要你过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姚知珣从他怀里起身,但仍然用左手搂住他。她伸出右手的小拇指,一本正经地说:“拉勾,到时你不可以临时变卦。”
陆清源也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轻轻勾住她的指头,脸上又恢复了以前对她宠溺的神情,他温柔地说:“我不变卦,只要你在我身边。”
“你饿不饿?想吃东西吗?你能坐稳吗?要不要我扶着你?”
见她一副着急的样子,陆清源笑了笑,说:“那你过来让我靠一下吧。”
姚知珣放开他,然后慢慢地将自己挪过去,她几乎和陆清源并肩坐在一起,她几乎一扭头就能蹭到他的头发。陆清源佝偻着腰坐在床上,他的手空不出来,于是姚知珣只能扶稳他的腰。曾经她觉得他的腰腹软得有些可怕,可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她渐渐觉得软软的摸起来手感不错。她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腰,然后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她期待他假装生气的责怪自己,这样她就有理由和他撒娇。她就期待地盯着他的侧脸,觉得他更加的消瘦,他好不容易长饱满的脸颊又凹陷下去,她愈发的心酸。
见他一如继往地将粥往口里送,最后姚知珣有点忍不住了,她问:“我刚刚捏了下你的腰,你没感觉吗?”
陆清源咽下口里的粥,然后回答:“大概从胸口往下,我身体就没什么感觉了。”
“哦……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会感觉到神经疼,然后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但主要还是疼。”
“可你之前说你感觉不到疼的。”
“这个,解释起来好难……大概是感知不到外界的刺激,体内的一些感觉会通过痉挛之类的反应出来。”
“上次我把你的腿砸痉挛了……疼不疼?”
陆清源抬起头,认真地告诉她:“腿不疼。但是胸口疼。”
他的这句话又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她突然觉得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去伤害他,她说:“以后我做任何事的底线就是不能伤害到你。”
“假如我以后说错了话,你一定要告诉我,难怕是对我发火都好,我猜你的心思猜得太累,而且全猜错了。”
“可我舍不得对你发火。”
“我们是恋人啊,恋人之间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一起找到让彼此舒适的相处方式。”
甜蜜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这一对重圆的恋人恋恋不舍地道了别,这一段波折也就此度过。再接下来,姚知珣才觉得生活回到了正轨。每日,她都会问一下陆清源的情况,从他的描述推断,他的情况确实在一天天的好转起来,因此她也能安心复习。偶尔她也会忙里偷闲地跑去探望他。有一次,应该是个晚上,姚知珣结束了第一门期末考,她没有事先和他说就进行了一次突然的造访。陆清源那时刚刚吃完晚饭,而孙姨正准备给他活动下腿,而姚知珣敲了门就直接进来,这是她的特有的权利,因为他说他在她面前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陆清源让孙姨回去,接着他又采取了他惯用伎俩——故意示弱。他其实想过这一点,或许有一天,他们终将□□着相见,而他又怕自己残废的腿会吓到她,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循序渐进的方法,慢慢地让她接触。
“我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累死我了。”
“你躺着还累啊?”
“就是……很久没有活动肢体,所以腿有些不舒服。”
“我帮你喊医生好不好?”
“不用,我自己活动一下就行。”说完,他掀开被子,准备将腿盘起来。其实他只是做做样子,因为他根本做不到。
而姚知珣看见他掀被子这个动作,就猛地将头扭过去了,她坚信“非礼勿视”。
陆清源被她这个动作给逗笑了,他憋着笑朝她喊:“我穿了衣服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谨慎点总不会错!”接着她又看向他,发现他正艰难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她赶快跑过去扶住他,“我帮你吧,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要帮我把关节活动一下就行,但是你先让我躺下吧,我这么坐着腰好累。”
她一边扶着他躺下,一边说:“那我顺便帮你揉一下腰。”有了之前的一次接触,其实姚知珣并不太紧张,但当她看见他有些别扭的腿部线条时,她还是觉得一阵阵的揪心。
陆清源的左脚比右脚下垂得更严重,严格来说,他左腿基本没什么功能,相比右腿萎缩得更厉害,而他的右腿在经过一年的康复之后能在床上小幅度地蹭一蹭,因此他右腿肌张力比较高,所以看起来也比较正常。
“从哪开始?”
“脚踝,膝盖,髋部。”
“你的尿袋呢,是不是要注意下?”
“唔……我今天没用那个,一般出门的时候我才会用。”陆清源顿了顿,他认为再往下说就有些丢脸了,“我今天,穿了,纸尿裤……”接着他避开她的视线。
姚知珣陷入沉默,然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走到床尾坐下,接着握住他的左脚踝。虽然她曾经摸过他的小腿,但是她还是害怕会弄伤他,更要命的是,就算她把他弄伤了他也不知道。这让她觉得无从下手,但她硬着头皮把他脚踝抬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他的脚就垂成一条和床平行的直线,他的脚很软,所以她不太敢用力气。她的动作很慢,但一切都还顺利,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就在她觉得自己有些太谨慎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她刚刚把他的左腿放回床上,并扯过被子给他盖好,随后准备帮他活动右腿。姚知珣觉得他这条腿很僵硬,不用点力气根本活动不开,于是她大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可当她托起他的小腿,开始活动他的踝关节的时候,先是他的脚,接着是他的腿,最后是腰,甚至连带着他的左腿,开始剧烈的痉挛起来。这让她吓得松开手,而他的腿也砸在床上,接着和床撞击出一阵沉闷而有节奏的低音。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陆清源,想向寻求些帮助,却看到他面部扭曲到一起。瞬间,她惊恐起来,她语无伦次地问:“你怎么了?我把你弄疼了是不是?我去找医生。”
陆清源只觉得下半身都被拉扯住,像是有一只手扯住了他的内脏,他疼得难受,他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就这样。
见他这副样子,姚知珣突然觉得她什么都做不了,更谈不上帮他,此刻,她无助得想哭。
再过了一会,陆清源的腿逐渐恢复平静,病房再次安静下来。陆清源也睁开眼,并对她笑了笑:“我没事,已经习惯了。”
“清源……”
“你干嘛哭啊?我起不来,你自己拿纸巾把眼泪擦干,你小心待会冷风把你的脸吹皴。”
“我太不小心了,对不起……”
“不怪你,我应该提前告诉你,要先让肌肉放松下再去活动关节的。你有没有被吓到?”
“没有……还要接着……”
“你随意,这次应该不会再痉挛了。”
陆清源看着脸上挂着泪痕的姚知珣,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这些事情原本不需要她来干的,他说:“算了,你还是回去吧,时间很晚了,你上次不说你要准期末考吗?我在这挺好的,你别担心我。”
“你照顾好自己,我会经常来的。”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姚知珣也确实三天两头地往他这儿跑。他和她抱怨着无聊的医院生活,她也曾想过陪他出去走走。可他们一起走到最远的地方就是陆清源的病房门口,因为外面冰冷的空气会他止不住地咳嗽,再加上肋间肌麻痹,所以他咳嗽的时候会显得颇有些吃力,如此这般,姚知珣也不敢再和他往前多迈一步。后来陆清源又曾经提过一次,但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陆清源是在姚知珣最后一门考试的前一天出的院。那天她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看了他,他还是那副模样,唯一变化的是,他面色有一点红润。姚知珣本来想去帮他收拾东西,但其实她什么都没干,所有的一切都被孙姨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陪着陆清源。他们商量着她放假之后的安排,一起列出一长串的活动,然后就等着假期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