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初一看着那琴案微微皱眉,犹豫半晌终究走到窗边,回过头却见琴案旁有一个东西映着月光微微反光,不禁走过去细看,竟是一块玲珑剔透的墨玉腰佩,不由得俯身捡起来,拿在手上质感温润,但不像一般的玉佩雕龙画凤或者有个精巧的造型,这块墨玉腰佩两面都平整光滑,倒有些类似平安无事牌,尹初一觉得这玉佩有些眼熟,再细想,却想不出曾在哪里见过。
正在尹初一冥思苦想之际,百里衍突然厉喝一声:“谁?”
窗外突然一暗,一个身影自窗外一掠而过,百里衍从窗子一跃而下,百里衍的话被习习凉风吹散在空中:“阿川,在这等我...”
尹初一追到窗边只看到远处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略一思索凌空一跃,翻身而下。
约莫半柱香后,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中一个颀长的身影从三层的阁楼缓缓而下,人影在琴案旁站定,头微微低着。
“你是在找这个吗?”清脆的声音从窗外响起,衣袂翻飞间,尹初一倚坐在窗框上,一只脚蹬在窗台上,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修长的手上把玩着一块墨玉腰佩,凤眸微微一瞥,流光溢彩。
颀长人影从阴影中走出,银色的发丝随意披散着,清冷的眸子,月白色长袍,赫然是夙邪。
夙邪面无表情地看着尹初一,尹初一薄唇微翘说道:“我说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只有一点我很好奇,你夜袭秦军遇到至交好友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夙邪眸色渐冷说道:“往往置人于死地的恰恰是这一点好奇。”
尹初一轻笑一声说道:“到自己家里取点东西还如此偷偷摸摸地怕是生不如死。”
月色微凉,二人对视良久,夙邪突然问道:“你与赫连滕是什么关系?”
尹初一想了想中肯地说道:“雇佣者与被雇佣者的关系。”
夙邪只是看着尹初一,尹初一从窗框上跳下来绕着夙邪转了一圈,摇摇头说道:“早知道你有替换的衣服老子何必多此一举。”
夙邪斜睨着尹初一说道:“自作孽不可活。”
尹初一抱着肩说道:“喂,老子好歹救了你一命,你这白毛连威胁带挖苦的,你良心被自己偷偷烤着吃了吧?”
夙邪正待反驳,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凑到他脚下,竟然蹭了蹭他的脚踝,尹初一没好气道:“好你个白十五,老子背着你走了十万八千里,你竟然认贼作父,果真白毛一家亲,一个个都是白眼儿狼。”
夙邪看着白十五黑彤彤的眼睛,一向冷漠的眸子竟然闪过一缕柔和。窗外朗朗明月,寥寥星辰,夙邪凝眸而视说道:“不喜白日烈阳烬,独爱夜幕月微醺,邪月又何妨...”
尹初一转过头看着夙邪,正色道:“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子卿唤我一声姐姐,我便要护他周全...”
夙邪面色冷寂,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在初夏的夜里尹初一竟感觉到如坠寒潭:“只怕...你护不了他。”
尹初一深深凝视着夙邪,半晌,方冷声说道:“子欲何为?”
夙邪不为所动地说道:“明日寅时,南城门。”
尹初一正待追问,夙邪已飞身而下,月白色的身影映着清冷的明月,渐行渐远,尹初一长舒一口气,看了看手中的墨玉腰佩,不禁苦笑两声,行路难,多歧路啊!
白十五颠颠儿地跑过来,扒着尹初一的衣袍向上爬,尹初一俯身将它抱起来,点了点他地小鼻子说道:“你个小东西,怎么不跟着你白毛哥哥一起走?”
白十五挣扎了两下,抗议地呜咽两声。
尹初一看了看刚刚夙邪走下来的小楼梯,不禁抱着白十五走过去。
楼梯尽头洒下一缕月光,竟然直通屋顶,尹初一将白十五塞进怀里,身手灵活的爬到屋顶上,坐在屋脊上,仰起头看着深邃的星空,深吸一口气,不禁心情大好,这古代的空气就是新鲜啊!
白十五从尹初一怀里爬出来,卧在尹初一身边,尹初一喃喃自语道:“十五啊,你说我该何去何从呢?”
尹初一突然站起身,白十五却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阿川!”百里衍拎着两壶酒出现在庭院中。
尹初一重新坐回去,微微笑着问道:“我道你是去抓贼了,没想到原是去买酒了?”
百里衍笑道:“明月姣好,小爷若一味追着那贼人不放,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见路边有卖酒的,所幸买了两壶,与阿川对月而饮,岂不快哉!”说完挺拔的身影猛地一窜,只是几个起落便稳稳站在屋脊之上。
百里衍随手将一壶酒的封泥拍开,递给尹初一,尹初一接过酒壶说道:“百里兄倒是好兴致。”
百里衍灌了一口酒说道:“呵,还是那味道!”
尹初一见状也小小抿了一口,入口甘醇,微微有些甜,不禁问道:“这是什么酒?”
百里衍转过头看着尹初一,笑着说道:“浔阳湓水,楚越有名的好酒。”
尹初一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不常喝酒。”心中却想,这也叫酒,最多算个含酒精饮料。
百里衍不再多问,微微仰着头说道:“我本来也不常喝的,可是那疯子爱喝,曾拉着我和子陵尝遍了楚越有名的好酒,还觉得不过瘾,吵着要去北燕尝尝地道的马奶酒,也不知现在可尝到了没...”百里衍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低不可闻。
尹初一喝了一口酒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百里衍喃喃道:“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尹初一问道:“你说的疯子可是广陵王之子夙邪?”
百里衍点点头,仰头灌了一口酒。
尹初一虽然心中早有决断,但现在得到证实,仍旧感叹造化弄人,如今的夙邪清冷孤傲,和百里衍口中特立独行的疯子判若两人,但细细想来心中那份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傲却如何都掩饰不住。
尹初一继续问道:“子陵...可是临安王长子武子陵?”
百里衍转过头看着尹初一问道:“你认得他?”
尹初一摇摇头说道:“只是听人说起过。”
百里衍好奇地问道:“谁?”
尹初一含笑说道:“他的弟弟武子卿。”
百里衍惊诧道:“子卿?你曾说的在浔阳的小兄弟就是他?”
尹初一点点头,百里衍低笑一声说道:“我走的时候,他才六岁,像个跟屁虫似得天天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嫌他累赘,不爱带他玩,他就哭,哭的昏天地暗的...”百里衍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喝酒。
尹初一将早已呼呼大睡的白十五抱在怀里,以防它滚下去。
半晌,百里衍突然低声说道:“若在你遇难之时,你的好友却不知去向...日后你还会和他做朋友吗?”
尹初一想了想说道:“那要看他当时在做什么,若当时他也处于困顿之中,便情有可原吧!”
百里衍看着尹初一笑得有些苦涩:“即便如此,也是罪无可恕吧?”
思绪如风般翻飞...
北风烈烈,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少年低着头跪在父亲面前,英俊的脸庞上是血还是泪已经分不清楚,铠甲上血迹斑斑,不知是敌人的鲜血还是自己的,少年仰起脸苦苦哀求着:“父亲,儿子与夙邪曾对天盟誓,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若违此誓,天地同诛啊!”
中年将军端坐在军帐中,眉眼与少年有些相似,如星子般的双眸不怒自威,此刻却眉头轻蹙、怜惜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只是一瞬,眼中的怜惜便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果决,中年将军沉声说道:“小衍,人各有命,今北面有匈奴虎视眈眈,西面羌氏联合月氏、乌孙集十万大军来犯,大秦境内,南北势力争斗不止,大秦危矣!”
少年心中明了,如今形势紧迫,不容他来选择,南秦富裕,北秦强横,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此战的重要性不用父亲说,他也知晓,白衣少年明媚俊秀的脸庞在眼前晃过,少年站起身,坚定地说道:“父亲,待此战大捷,儿子再去楚越!”
百里衍低下头,声音低不可闻:“有时...身不由己不过是逃避的借口罢了。”
尹初一说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百里衍突然抬起头,星眸中燃起点点光亮,嘴边渐渐凝成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阿川,你定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尹初一尴尬地笑了笑,天上掉下个尹初一哟!老子还猴子请来的救兵呢!
百里衍站起身说道:“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城门等子卿!”
尹初一眨眨眼睛说道:“好呀,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北城门,我去南城门,万一他们今晚已经到了呢!”
百里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和阿川一同去南城门,至于其他三个城门,我自会安排别人去守着。”
尹初一微微笑着说道:“还是百里兄考虑周到。”她完全不惊诧百里衍挥手间就能安排别人去守城门,这就像白毛儿明明没有带任何行李却能分分钟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袍一样,这些人非富即贵,哪个没有十来个人暗中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