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过来了，真的，活过来了……」

麦索托一边捂着手中的杯子，一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发青的面孔多少恢复了一些血色。

迈尔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他现在盯着桌子的一角。

「你在想什么？」

「一个人是如何从飞艇上坠落……而且活下来的。」他缓缓开了口，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在开玩笑，「这种事情会是真的吗？」

「我可不愿意离开驾驶室去亲自确认一番。」他笑着说，「但我想可以，我记有过小孩子失去意识，活了下来。还是挺著名的，我有点印象。」

「若是有人操控的情况下呢？我是说……啊，简单的，翼装。」迈尔斯灵光一闪，不过也得到了自己的回答，「看来应该是有可能的。」

这样嘟囔了一句之后，他又开始翻开起参考书籍——《飞行器大全（第四版）》，看看最简陋的翼装能够简陋到何等程度，他翻看到了关于早期翼装——其实也没有太久远。

「是一个人干的吗？很厉害啊。」

「啊，谢谢。」

迈尔斯的手指顺着描述往下，他基本确定内克特的描述从原理上是可行的，无动力飞行并不是多么复杂和困难的事情。

「你刚才是在看这个……官方报告对吗？介意我看看吗？」

迈尔斯合上参考书，看了坐在对面的男性青年一眼，抑制住叹气的冲动。而男性青年则浑然不觉，摸摸椅垫，看看窗户，视线几乎怎么也合不到一处。

「当然，既然是飞行员的话，对这个也不至于完全没兴趣吧？」

「兴趣吗？不能这么说。」麦索托稍稍正色，但闪烁的眼神则说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是工作，我的工作内容。」

迈尔斯重重地点点头，没有回话。有了这个前提，他需要重新检查一遍调查报告中关于货仓门脱落的报告。

于是他把这几页卸下来，剩下的文件推到麦索托的面前。

现在他才发现，这几页的文字游戏做的很巧妙，比如「由于货仓门的l型螺丝设计缺陷，导致其在受到偶发性冲击的时候，有断裂的可能性。但是这种缺陷是难以避免的。」

在任何一本专业术语的手册上，都没有所谓「偶发性冲击」的说法，但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欲盖弥彰，说明货仓门是因为受到冲击脱落的，又刻意隐瞒了这种攻击的本质——来自内克特的武器的攻击。

这种类似的文字游戏还有很多，知道真相之后，再去看那些繁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之后，感受便完全不一样了。特别是所谓「加强货仓资源的管理，以避免该类冲击的再度出现。」实际上就是限制人员出入货仓吧。

他翻看了一下航空中某些构件的出现历史，印证了自己的说法。货仓上锁的构件出现就在hlf017空难不久之后。

看起来似乎是直接原因没错，把这一部分的每一句话又重新咀嚼了一遍，很轻松地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但这不是有矛盾吗？」他把自己的想法下意识的说出口。

「什么矛盾？」

迈尔斯意识到即使自己自言自语，对面也照样有一个特别饶舌的听众。他懊恼的叹一口气，再次抬起视线：「我是说……你全都看完了？」

「我直取重点。」麦索托已经放下了厚厚的一沓调查报告，拿起那份像是小说一样的文稿，翻看着，「再加上这份调查报告缺了一部分……看得挺轻松的。」

迈尔斯将信将疑地敷衍着：「是吗，是吗。我还记得你说过你没看过这起事故的。」

「这并不是说我没看过其他的。就像……你们的论文一样。对，论文，论文。」

麦索托对自己的这个比方很是得意，在原地干笑了几声，不过迈尔斯入学不过一年，并不是十分理解其中的笑点在哪里。

所以麦索托只是在原地干笑着，也没有理会迈尔斯莫名其妙的反应。

「好了好了。」看到迈尔斯没什么反应，麦索托兴致索然地耸耸肩，换上一副正经的面孔，「你刚才说的是和什么矛盾？不会是说和这份文件吧？那颗真是……」

「什么意思？」迈尔斯还不太明白麦索托是什么意思。

「你看，怎么说呢？错漏太多啦。」

麦索托把那份手稿完全摊开在桌面上，撅着嘴唇：「作为提起阅读兴趣的读物，也还不赖，但是作为参考资料。不够格。」

迈尔斯楞在原地，眨了好几次眼，略感迷惑地开了口：「是这样吗？哪里？」

「似是而非和想当然的东西太多，其中有很多误解，而且外行人一眼也看不出来。但在我们看来简直是错误百出，不可容忍的。不过文笔和心理描写倒也真的不错，感觉像是内行故意搞出来糊弄外行的。」

看到迈尔斯的脸色稍霁，麦索托收起一瞬间控制不住的笑容。

「有哪些？」

「典型的是高度。」

高度？迈尔斯重新回想着其中关于高度的描述，但仍然不得要领。

「飞行高度340是什么意思？」

「不是三千四百米吗？」他犹豫了半天，但还是不得不憋出了这么一句明显应该是错误的答案。

「三千四百提拉距，大概九千米。同样，下降到的150高度才是3400米左右。就这一点而言，那份回忆录还算可以。至少我不记得有人批评过那本书。」

麦索托依旧侃侃而谈，不过双眼闪闪发光，简直就像是在说「来夸奖我吧」一样。所以迈尔斯沮丧的心情并没有持续，他很快便抛出了下一个问题：「也就是说你觉得这份记录完全不可靠吗？」

出乎意料的，一向很健谈的麦索托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态度明显开始动摇起来：「你说这份记录可不可靠……我应该说过，这是业内人士的有意误导吧。」

「为什么呢？」

麦索托微微偏着头，语气也放缓了一点：「因为似是而非的细节太多，不太像是外行。不过说错的东西也很多。」

迈尔斯一边嗯嗯嗯地点着头，一边思索着。到这时，他终于得出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结论。

「啊，也许是作者当时写这个的时候调查报告还没有出来，所以在各种胡编乱造吧？所以得到的都是不可靠的，二手的信息……所以装作自己不懂的东西也很多，避免被业内人士注意到？」

麦索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许吧。说起来，你刚才注意到的矛盾是什么？」

「啊。我本来以为按照描述两人应该遇上的，看来安德里亚他应该是先上了顶层检查，所以又不幸错过了第二次吧。」

迈尔斯推测着，如果写这份记录的人没有看过调查报告，不知道内克特的行为，那么一切自然能够得到解答。

「说起来……那么你需要我把这份记述中的错误改改吗？过几天再交给你怎么样？我感觉你还是有点抛弃不下的吧？」

麦索托一脸嫌弃地又捏了捏这份文稿。又打趣地瞥了迈尔斯一眼。

「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迈尔斯高兴地客气了一句。

「真的，没什么问题。这几天来参加的会议也挺无聊的，也好在会上打发一下时间。」

接下来的问题变成了麦索托抱怨这个会议的延期有多么压榨自己的假期，而这段准备时间也多么无聊，需要一点有趣的东西洗洗脑子。

尽管迈尔斯私下认为。有趣，和洗脑子这两点，这份被瞧不上眼的文稿一份都不沾。

不过看着口若悬河的麦索托，这句话自然说不出口，他只是想起有人说过。得到别人在专业领域里建议的最好方法，就是用可笑的，外行的方法激怒他。而对于本身就很健谈和热心的人来说，似乎效果更好。

「说起来，是什么会议呢？」迈尔斯说不清楚是觉得不能放任他抱怨下去，还是觉得至少要知道他在这边一脸骂骂咧咧的会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啊，也是关于飞行的会议，本来前几天开的，但吉诺塞布的日程出了问题，所以延期了几天。」

吉诺塞布这个名字，迈尔斯觉得非常耳熟，而且就是最近，应该听到过。

「吉诺塞布……啊，难道是？」

「没错，就是吉诺比利原型的设计者之一，虽然我也敬佩老爷子的，但是他现在的确离一线工程设计比较远了，而且不过是一场演讲而已……」

看着外面的雪差不多停了，迈尔斯强行刹停了意犹未尽地迈尔斯。又推说自己还有报告要准备，把下次见面推到了整个会议结束之后。

麦索托拿走了那份文稿，又带走了一本gb-6的技术手册——他笑着说每个飞艇的细节都有很多不一样，很容易搞混，所以要分清楚一些。

虽然迈尔斯自己现在还不是能够特别分得清楚，那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总之，他带着薄的多的资料回去了——感觉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有继续被打扰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