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艘银色的飞行船,外表光泽随日光闪耀。引擎的低鸣和螺旋桨声几乎将奏乐盖住,高擎的风帆猎猎舞动。
飞行船并未降落,典礼广场也没有空间让它降落。侍卫和军镇将军们急忙把女皇团团围住。两位总督没有动。亚图尔·达·卡尔顿眯着眼望着这艘飞行的船。
飞行船向下降了一小段,舱门打开。
女皇镇定地仰望着它。
舱门中放下扶梯,飞行船引擎的声音减小了,它几乎定在天上不动,只有船底四周的螺旋桨旋转,风帆是否也是它的动力源呢?
亚图尔·达·卡尔顿见到它可以悬停在空中,双眼眯得更紧了。
那一长段扶梯自顾自地一格一格往地面降落,女皇挥了挥手,还未加冕的她此刻仿佛有了某种威严,侍卫和军镇将军们散出一片空地。那长段扶梯就降落在女皇身前。
典礼广场的民众此时骚乱声也小了下来,大多数人看不清观礼台最顶层发生了什么,有一些人兴奋地交谈。治安军官努力地维护秩序。
乐团努力地大声奏乐,因为皇帝并未下令让他们停止。
一个挺拔身影从舱门浮现,他一走出舱门,头发便被高处的风吹的飘扬不已。他身穿白色长袍,披了一件小斗篷,式样都很简单。
紫发飞扬的欧仁总督正一步步从飞行船上向下走。
鲁道夫·卡洛曼眼睛冒火,低声说:“大胆!”
维玛·康拉尔制止了他。
欧仁总督以雍容的姿态从高空踱步下梯,他的斗篷角和袍袖都随风舞动,这使他看来神采飞扬。不管下边的将军们觉得荒谬或者可笑,他们都不得不配合欧仁的表演,因为女皇面色平静,眼睛一直放在欧仁身上。
飞行船的一侧,绘有巨大的紫底白蛇的家徽。
这番或者飞扬跋扈、或者自命不凡、特立独行的表演终于接近结束,飞行船选择了一个适合的高度,使这个表演不长不短,欧仁总督一只脚触及地面,从将军群中冲出一个人,正是那位德维纳将军,欧仁摆了摆手,那位将军鞠了一躬。
鲁道夫·卡洛曼没有上台,他冷冷地说:“我看他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维玛·康拉尔跟老茨威都好像没听到一样,六大镇将军除了那个德维纳人,没有一个人僭越上台。
德维纳总督在地面上站稳,他与女皇面对面,在人群看来,他的袍袖和紫发好像都跟在空中时一样飞扬,但此时他其实已经神态平静,紫发垂落。欧仁掸掸白袍。女皇此刻神色未动,他向前几步,单膝下跪,深低头颅。
女皇平静地指出,欧仁总督应当在加冕典礼之前就在这里。
欧仁的应答声恭敬、低沉、华贵而沉稳。
“陛下,这是敝人不名誉的行为,愿接受陛下的惩罚。因德维纳总督区路途遥远,敝人不得已出此下策,这也正是由于我国幅员辽阔,八寰一宇,陛下神威广至的缘故。”
格希尔德示意侍从命令乐团停止奏乐。
“哦?——那,德维纳总督以为,应当如何惩罚呢?”
“陛下应将敝人处以囚禁。”
女皇笑着否决了:“德维纳区域广大,与不朽城相隔遥远,又怎么能离开欧仁总督。我虽然还没有加冕,身为君主,应当以国务干才为重,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囚禁卿呢?”
欧仁没有抬头,大声说:“蒙陛下恩典,敝人将永世以陛下为主,敝人携北国臣属进献陛下微末薄礼,请陛下御览!”
女皇没有说话。
欧仁单膝跪地,没有抬头,但一只手向上指。“德维纳人虽然愚蠢,敝人也并不聪明,但还是卖力为陛下打造飞行船一具!我主苏比特皇帝,理应统御南域北国,号令天下,万邦归一,这是千年未有的伟业。我主陛下乘舟御行,犹若神威天降,冠冕凌驾大地之上。古天神索米特尔曾驾神车游览天上地下,车轮滚过之处即为天神统御。今我主陛下皇威荡涤,更胜往昔,乘驾飞船又有何不可呢?”
那位德维纳将军急忙也随欧仁下跪,这位将军一跪,其他将军也纷纷下跪。在稍下一层伫立的两个总督也单膝行礼,五大镇将军,包括老茨威、鲁道夫·卡洛曼、维玛·康拉尔纷纷行礼。
在广场中的民众和治安兵,见将军贵族们跪下了,自近及远,全部单膝或鞠躬行礼。
自近及远,仿佛火焰的浪潮一般。
鲁道夫·卡洛曼双眼圆睁,显然已经气极了,连一贯冷静的维玛·康拉尔也紧咬牙关。
“欧仁,欧仁,”康拉尔说,“他疯了。身为任职总督却同封臣一般进献礼物,我以为他光飞扬跋扈就够了,没想到——!”
“别着急,康拉尔,”鲁道夫·卡洛曼这时反而恢复了一些冷静,“你看老卡尔顿都行礼,肯定有什么办法。”
格希尔德稍稍沉默了片刻,女皇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
“欧仁,你是说,我国天下一统,这是千古未有的伟业,是吗?”
“敝人愚钝……”
“你错了,欧仁,”格希尔德说,“你不要忘了,你这个紫底白蛇的家徽。千年之前,捕猎者沃尔特不也同样锻造了这样的伟业吗?”
“正因如此,敝人才说这是陛下千古未有的伟业。敝人将陛下视为先祖一般看待。”
格希尔德笑着说:“欧仁,捕猎者皇威凌驾于天神之上,他后来的结局又如何呢?你不会是想让苏比特皇家,也得到那样的结局吧?”
“敝人不敢——”
“即便是所谓的伟业,那也是前代皇帝锻造的,并不是我所创造。我还未加冕,你这些话,也没有对前代皇帝说过,是不是?”
她振了振袍袖。
“我是一个女人,”女皇说,“故而,我没有那等雄心壮志,我只做凡人的皇帝。”
欧仁双膝跪地,双手交叠,额头贴住地面。
“欧仁总督,北国的礼物,我收下了。但你要记住,收起你德维纳人的那一套,苏比特皇帝不是德维纳皇帝,前代皇帝曼巴斯钦也不是捕猎者沃尔特。传令叫大家都起来吧,挺累的。现在该去行加冕礼了。”
欧仁以最遵从的姿态跪伏在地上。女皇转身,紫红色的斗篷扫过他鼻尖。
前往大宫殿,皇帝原本应站在盾牌上,现在有一把抬椅。这把抬椅早就有四个侍卫抬在侧方等候。黄金河总督亚图尔·达·卡尔顿一个箭步冲上去,第一个要去抬这把椅子,蜜河东岸总督彭特拉·魏德严紧随其后,军镇将军之首达·茨威年纪虽老,脚步不慢,在第三个;最后,欧仁急忙从地上爬起,做了第四名。
女皇登上去,坐在这把装饰华丽的抬椅上,亚图尔·达·卡尔顿“嘿”的一声,四名总督、大将一起使劲。老茨威笑道:“可比我抬过的两位皇帝轻多啦。看来我还没老。”
谁也没敢接他的话。
女皇笑着说:“将军,亲王和皇太后在殿中等了不短时间,咱们快一点去吧。”
苏比特女皇由这四位身份显赫的大将抬入宫中。她将会手执金剑、权杖,亲王和皇太后会亲手为她戴上天堂冠冕,她也将会对着苏比特的教会圣坛屏风祈祷,大主教将会为她祝圣,当她落座之时,朝臣武将均会对她顶礼膜拜。其中有德维纳人,有法兰斐人,有东国人,有中央平原和北陆、南域的各种各样的小国家,小城主。
前代皇帝曼巴斯钦二世加冕继位之时,他面前的朝臣不过只有弟弟等寥寥几位而已。
再前一代皇帝,也没有女皇此时将有的盛况。
女皇端坐在这把抬椅上,她发髻上的宝石头饰微微摇晃。在此时,她心中既没有刚才盛言应对德维纳总督的得意,也没有即将重任在肩、前途未卜的忐忑。
只是,什么都不想。
她觉得,即将握住金剑和权杖的手掌,不如去握住她刚才还把玩的万华镜。
那个小玩意,只有一个镜筒,为什么向内望去,会如此的千变万化,瑰丽无比呢?
为什么千变万化,如火焰般跳动的热烈世界,在眼中观来,却冷硬无色,如冰块般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