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这个朝阳灿烂、充满希望的清晨,王伟钢也心情激动的早早就醒了。他半躺在池县县城老家的床上,恨时间还太早,不能出门做事。他拿起床头自己的记事本,温软的皮革质地,手感非常舒适,二百页的本子已经涂涂写写用完大半,都是他关于未来工厂的各种记录。
他翻到最新记录的那一页,上面是一张厂房的草图,二千平方大小,有三排竖列的厂房,第一排是摆放成品的车间,第二排是主要加工车间,被他精确的画上的每个车床的位置,能放五台。在加工车间的后一排,是放置原材料和初步加工的原料车间,这一排车间临着后面的围墙,围墙后是三四十米荒地,在这里他用红笔勾勒出一个红色圆圈,这里需要重点考虑。之后就是断崖,断崖下面是一片河谷,一条细弱的小河从谷底流淌而过,小河名叫清河,是流经池县唯一的水系,曾经是池县的饮用水源,由于北方常年干旱,清河的水量之小,几乎是条小溪不能保证供给,县里只能舍近求远,从邻县里的水库取水供全县使用。
“十月二十日:初步招工。整顿厂房,接电接水。”这是王伟钢今天的日程。他买上的车床再过三天就要到,三天之内他要把工人凑起来。与他签约的房东一方是鲁镇的镇长,当时和他商谈过,镇长能帮着找到十个熟练些的操作工,可是关键的岗位还得有自己人。王伟钢的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工作,父亲还得半年才能从财税局退休,他把在街上开服装铺子的的二叔拉了进来,让他做为主管,每天至少去鲁镇的厂子里呆上四个小时,半年后由父亲顶上。
好不容易等到七点钟,秋日暖阳,预示着有好的开始。王伟钢匆匆吃完早饭,拎着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一蓝礼品,开着鹏程公司的车去了东里村。东里村属鲁镇管辖,距镇里的厂址大约十公里左右,这点距离在农村跟本就不是距离。开厂的事情王伟钢没有对二姨说过,现在说还来的及,如果她能加入就更好,财务内勤这块也需要有自己人。
二姨早就在家里等他了,二姨家里洒扫庭除,内外整洁,院落里的黄色绿色菊花、芍药开的正盛,两个孩子已经去上学了,两位老人忙完后院的鸡狗猪羊,开始在厨房准备上午的餐饭,他们还是沿袭老辈一天两顿饭的习惯,尤其是今天有客人要来,更加要隆重些。二姨和王伟钢从门外进来,她嗔怪王伟钢怎么还见外拎了礼品来,王伟钢问候了两个外甥的近况,两人在客厅里坐了下来,几句闲话唠完几口茶水下肚,王伟钢开始提正事:
“二姨,我办了个厂子,你要是有空去帮帮我呗。”
二姨脸色一变,由笑脸盈盈变的神色狐疑:“啊?小钢你出息了嘛,自己都能办厂了!什么厂子啊?”
“就小小的厂子,做一种很普通的塑料风管,”王伟钢解释说,把办厂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她,包括已经租好了厂房,二叔是副厂长等等,如果二姨愿意,财务这块就由她负责。
二姨脸色越来越凝重,眉毛皱起。王伟钢以为她嫌弃工作辛苦,于是不再多说,直接提到报酬:“一个月的工资三千五百,姨,你觉得够吗?”
“不是钱的事。小钢,我不能去厂子里做事。我不能。”二姨苦笑着,两只手绞在一起,为难的看着王伟钢。
“是因为家里的事太忙走不开?你在我那里不用全职,一天几个小时就够了。”伟钢有些不高兴,这点小事袖手不帮忙,还算亲戚吗。
“厂址在哪?”二姨感觉到伟钢的不快,强装有兴趣打听一句。
“鲁镇南面靠近东沟村村口那个位置。”
“啊!”二姨忽然脸色苍白,身体一晃差点从坐椅上载下来。她扶住椅子扶手,颤声问:“有三排厂房的那家?”
“是啊,是那家,姨你认识?”
二姨说不出话,用手捂住胸口。痛苦的表情像是心脏病发做,王伟钢急忙上前扶住她,问她怎么了。二姨半天说不出话,用手推开了伟钢,踉跄的走出了客厅,示意不要伟钢跟来。
王伟钢莫名其妙,焦虑的在客厅里转来转去。目光落在客厅的大冰箱、五十寸的液晶电视上,忽然意识到二姨的生活果然是不差钱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只知道二姨早年丧夫,为了二个孩子一直没有再婚,这样的女人最缺的难道不是钱?难道她暗地里被人养了,不用再辛苦工作挣钱,那么刚才她到底怎么回事。他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做销售就是要搞定人,一个二姨都搞不定,以后还怎么搞。
他走出客厅,院子厨房都去看过,没有见到二姨,却看到走廊另一头的卧室的门半掩着,他凑上前,听到里面有隐隐的抽泣声,推门进去,看到二姨站在床头的柜子前,肩膀轻微的颤动着。在她面前的柜子上,一张十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中一个年青男人的脸,憨厚的笑着。
虽然不认识,王伟钢还是猜出了那是去世以久的二姨夫。
“你怎么能,怎么能用那个厂房啊!”二姨听到伟钢走进来,转身过来,两只眼睛红红的,脸上还留着泪痕。王伟钢完全呆住,呆若木鸡。二姨接着说:“十六年前,你姨夫就是在那里出了事故,被电死的。”
王伟钢惊的目瞪口呆。怎么会有这种事!一瞬间他想起了鲁镇镇长那张世故油滑的脸,怪不得租金这么便宜!他曾经去实地看过,房子有些老旧,多年没有用过,荒草丛生积灰厚重,他单纯的以为厂房破旧所以房价便宜!这条老狐狸竟然不给他提起这里死过人!而且死的是自己姨夫!他背后生起一股凉意。似乎是天意,预兆不祥的天意。王伟钢脸色变的铁青。
“自从你姨夫去世,我就不能看到什么工厂机器……看到就会心里痛的难过……所以说我帮不了你什么,小钢。你现在竟然还要用那个厂房,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去啊。”二姨扶着柜子,几乎站立不住。
“小钢啊。你年青人创业,我不想给你添什么麻烦,可那个厂房,你还是退了吧,千万不能用啊。就算是为了我,为了你姨夫。多少租金我赔给你,”二姨说着又激动起来,抹着眼泪哽咽着:
“那不是个好地方!那里很凶险……很惨……死的很惨……你不要去碰那个地方……不要啊……”她低声嚎哭,身体慢慢的跌坐在地上。
王伟钢呆愣在原地,竟然忘记去扶她。他已经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