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黄昏，来宝见卫千辰着了一身杏花粉的薄纱轻衫从屏风后走出，只觉他清莹秀澈，光彩夺目，将这昏暗的房间亦映衬得明亮了几分。

“公子，您真真是仙人之姿！来宝从小到大再没见过比您更俊俏的公子了！”来宝围着卫千辰转悠两圈道：“我左瞧右看，公子您若换个新发式，定是温情脉脉，柔情似水。”

“我又非女子，何须‘柔情似水’？”卫千辰听到来宝的要求，直皱眉头。

“公子，我并非是要您矫揉造作，做女子之态。只是今日总归特殊一些，您更换一个略显柔和的新发式，才能与这一身轻衫更相配。您只管照着您往日那般做派行事，姑爷定会被您迷得神魂颠倒，寸步难行。”

什么“神魂颠倒，寸步难行”的，来宝净会看些不三不四的闲书，再将学到的成语一通胡说，仿佛说出来便是有了学问，至于适合不适合、恰当不恰当从来不会考虑。卫千辰心中无奈地摇摇头，也不与他计较，慢条斯理道：“我可不会梳什么新式样，你嘴上说得轻巧，难道要叫了外面那些婢女替我梳发？”

“那倒不必，我早先在话本的图像上见过那样的发式，很是好看。想来那发式因着不够正经，亦有碍行动，极少见有男子那般梳发，”来宝嘿嘿一笑道：“我早就想在公子身上试一试了。您快到镜前坐下，坐下。”

卫千辰听天由命地坐在镜前任由来宝去除他的玉冠，散开他的黑发，闭上双目只当小憩一番。若来宝梳不得那话本上的发式，再教他好好为自己束了发便是。

半刻钟过后，来宝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细细打量着镜中的卫千辰：“这发式果真衬公子您这身轻衣罗衫，什么话本上的人物也比不过您去！”

卫千辰闻言亦睁开双眸向镜中望去，之间镜中之人一袭粉衫，容貌姣好，颊边各留出两缕青丝，绿鬓朱颜，分外动人。眼下看来自己的气质沉静内敛，温柔和顺，蹙一蹙眉便愁肠百结，令人心怜，与平日清越开朗的风采大不相同。如此当真能哄得楚兄放下公事安心陪自己共度春宵？

“公子，您待姑爷总是与众不同些，从来只有顺着他的心意，委屈您自己。您若像对待老爷、夫人和将军那样讨俏卖乖，以弱为弱，便是石头人亦会对您疼爱不已，更遑论姑爷这个白面书生......”来宝愤愤不平道。

“我原想着你一向迷迷糊糊，待到成亲的年纪，不知该将你托付给谁，不想你人小鬼大，颇有成算，如此我也能安心一些了。”卫千辰见来宝为他的事操心，气鼓鼓的样子，不由调笑道。

“公子，您又取笑我。每每谈及此事，您都不以为意。我再不同您说了！”来宝说完便嘟起嘴巴，兀自对着墙壁生闷气。

“好好好，是我不对，惹得你不开心了。该要面壁思过的是我才对，怎的你却替我做了？好来宝，快过来给我瞧瞧。”卫千辰眼含笑意，温声哄道。

“哼，我才不过去。见了您便要被您哄回去了。”

“这个时辰，楚兄许是要回府了，我这就去问问外面那些下人，小厨房可备好了膳食。”卫千辰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

来宝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咕噜几下，偷偷瞄着卫千辰向外走去，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道：“我身为公子您的贴身小仆，即便与您置气，可活计还是要做的。我去！”可不能再教院子里这帮闲人瞧见公子如今这番打扮，恐怕心悦之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嫉恨之人谗口嗷嗷，传一些蜚语恶言。

小厨房近几日已摸准了穆楚回府的时间，待一应膳食准备周全，穆楚果真步履沉重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穆楚将将任职，公务虽不得清闲，却也并非而今表现得这般繁重。

卫千辰是骄傲恣意的国公府小公子，从不需向旁人低头，可他为了自己不惜下嫁穆府，为求父亲母亲饶过自己，甘愿下跪......穆楚的心并非坚冰，亦非顽石，他自觉心中对卫千辰并无丝毫爱意，却不乏同窗之情。因此他不忍冷落他，更不想伤害他，可每每见到卫千辰笑盈盈的样子，他的脑海便会浮现出雪依依奄奄一息，虚弱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想起她惨白的面容和脖颈上鲜红刺目的勒痕......如若可能，他更愿意在此时守在雪依依身旁，体贴呵护，悉心照料，直到她变得像从前那般娇俏明媚......而非身在穆府对远方之人牵心挂肠，对枕边之人心中有愧。他对卫千辰既远不得，又近不得。太远显得冷淡，会伤了他的心，那他的一番筹谋尽皆付之东流；太近，则辜负了依依对自己的纯然信任与一腔深情......种种情形令穆楚不能坦然面对卫千辰，他只能有意逃避，对卫千辰的无法言说的诉求视若无睹。

平日里穆楚刚及静心阁，卫千辰便会同来宝一起站在廊下，翘首期盼着，今日穆楚回来却只见着来宝一个人喜滋滋地站在廊下。

“辰弟在何处？”穆楚边询问边向房内走去。

“公子见姑爷您这几日公务繁忙，身疲力竭，正温了酒要与您同饮呢！”来宝说着便将穆楚请入房中。

房内，一阵馨香可口的饭菜味道掺杂着阵阵馥郁的酒香直往穆楚鼻间扑来，他定睛一看便见卫千辰正着一身粉白色轻衫坐在餐桌前，纤细白嫩的双手正托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壶向杯中斟酒，素指轻抬之间，清澈的酒水从壶嘴中缓缓流出，带着袅袅热气，氤氲出甜美甘醇的香气。

卫千辰头顶并未束发，只将脑后的乌发分出两缕用杏粉色的发带绑了，那两根粉白色发带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如云的乌发之间摇曳生姿。

“公子，姑爷回来啦！”来宝见卫千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兀自斟着酒，将外出归来，一身风尘的穆楚晾在一旁，不由心急道。

穆楚心中正要责怪来宝打破了眼前清美宁静的画卷，便见卫千辰转过头来对他浅浅一笑。卫千辰眉目温柔，目光盈盈，眸中似蕴藏着万千柔情，红唇微扬间唇边浅淡的梨涡似盛满了酒酿，教人只瞧了一眼便醉生梦死。穆楚看着他如花的笑颜，映衬着一袭粉衫，只觉昏黄的午后，萧瑟的深秋俱是妄想，唯独这满院春光，杏花灼灼才最真实。